吃完中饭,那些阿姨叔叔也都安慰了老妈一会,纷纷离开,我跟老白坐上车,准备回外公家看望外公。
颠簸了二十分钟左右,终于来到小村子里,四周宁静祥和,没有太多的喧嚣,记得暑假回来住在爷爷家的时候,晚上九点就没了声音,只有走到夜宵点才会听到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声音。
外公家距离爷爷家也不过5分钟路程,只是上次回来面对记者的围堵,这次回来却面对瘦如枯槁的外公。
我假想过很多见到他的场面,会是他躺在床上眯着眼睛,周围着阿姨舅舅和小辈们默默流泪;或是他说话艰难,还是要抓着外婆的手喃喃自语一些还未完成的遗憾,但是见到他的一刹那,我眼里只有那么一个简单而又永生难忘的场景。
他躺在床上,穿着背心,盖着薄被,中风多年的右手不自然的摆在一边,外婆坐在床边,转头看我,她没有流泪,只是双眼仿佛有一层雾气缺失了光亮,外公看到我跟老白,曾经睥睨天下的嘴角微微抽动却说不出话来,只是艰难伸出左手对我们招手。
“小白,老白……”听不到声音,只看到他的干裂的嘴唇在颤动,我走过去,握住他的手,微凉,干枯,像是秋风中的枯木。
“外公……”我的声音很轻,似乎稍微响一些就会吵到这个干枯的老人。
他拍拍我的手,双眼一直努力集中目光地看着我,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些什么,我摈住呼吸等待,差不多一分钟后,他微弱的声音才艰难地从喉咙里冒出:“漂亮了。”
我的眼泪抑制不住地掉落,划过脸颊,落在衣服上,落在他如树皮般的手背上。
从小我的个子就很小,跟只比我大几个月的表哥表姐相比起来,就像个小萝卜,外公年轻的时候桀骜又狂躁,总是对我的个头和长相表示嫌弃。
小白太小了,以后不知道能不能长大。
小白太丑了,怎么长成这样。
小白太野了,每天就知道到处跑到处捣乱。
小白这女孩长大了可怎么办啊……
小时候他用嫌弃掩饰的关心如今被这三个字带出回忆,轻轻的化作泪水附在我的眼中。
漂亮了。
身旁递来一张纸巾,看那手我就知道是老白,我接过抹了抹眼泪,抬头看他。
他抿抿唇,神情有些黯然,我对他无力地笑了笑,将位子让给他,转身出去外面透透气,屋子里的空气沉闷又压抑,让我有些缺氧窒息。
没过多久,老白也从屋子里走出,他坐在我边上的小竹凳上,双肘撑在腿上,将脸深深地埋在双掌之中,我想他是哭了。
时光如梭,岁月似箭,我们不得不为了各式各样的事奔波劳累,感情、工作亦或是生活,却总是忘了岁月在让我们成长的同时,也会变成皱纹,爬上长辈的脸。
如今更恨自己没有多花时间陪伴外公,以至于如今连对他说出不舍得,都显得那么没有资格。
人世间不缺少奇迹,离我们的生活却那么遥远,外公依旧没有挺过去,在一个夜晚离开了我们。
去世前他呆呆的看着门口,说自己看到了年少时养的那条大黄狗和另一条狼狗,他们蹲在门口,摇着尾巴,对他轻轻地呜着。
他也看到了身边的外婆温柔的目光,更是穿越了空间,看到了沉睡的几个孩子们,他没有惊醒我们,只是悄无声息地离开,带着外婆的泪和儿女们的哽咽,以及我们这些孩子的内疚后悔。
再见到外公,他已经安静地躺在棺材中,外面包围覆盖着鲜艳重色的花,簇拥着他的遗照,嘴角因为中风而依旧睥睨天下的笑容,栩栩如生,恍若再世。
僧侣在念经超度,晚辈跪在地上跟着念,衣服上挂着“不孝子”、“不孝女”这样的绶带,整个场地都是整齐划一的跟读声,随着几次重复的念读,渐渐夹杂了哭声和哽咽。
妈妈身上佩戴着“不孝女”的绶带,红了眼眶,却担当起了大姐的责任,她的声音很大,似乎都快超过了念经的师傅,仿佛这样的声音能让外公在离开的时候,走得更安详。
我的声音很轻,眼泪滑到嘴里,喉间一噎,更加发不出声音,心中思绪万千。
人的一生如此短暂,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深知此间道理,却无法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