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节转眼就到了。余音山庄的孩子们都十分欢欣,因为这天他们终于可以不练琴,而且可以陪着他们最喜欢的师母到处走了。
尔雅今日一袭素色长裙,不带任何修饰,唯有锁骨间的玉观音衬着肌肤如雪。头发垂在肩上,只用一支沉香木的簪子松松地簪着,在月光映衬下,仙气阙阙。
鋆宸回来得并不早,孩子们都用过晚膳了,范鋆宸才迟迟归家。小风和小国埋怨他回来的太晚,赶不上花灯会了,只有尔雅笑着为他理了理素色长衫,还将他发间玉冠散开,取了和自己相同的簪子,为他松松簪上。
“这样一来,我们可就真的是神仙眷属了。”范鋆宸握着尔雅的手,打趣道。
尔雅拉着鋆宸出门,范鋆宸却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尔雅低头去看,却是一小盒胭脂。
尔雅不解,却看到鋆宸打开胭脂,中指轻抹,再点上她的额间,“近来女眷中皆流行桃花妆,我范鋆宸的妻子,一定要人面桃花才可以。”尔雅心下偷笑,什么嘛,分明是担心她眉间的朱砂被人认出,他是在保护她。
小徒弟们早已识趣的站在门口等待,这两人倒是双手紧牵,步履优雅地走出门。素衣质朴,沉香木味调幽沉,他们就像是这世上最普通不过的夫妻,缓步慢行,却让所有人看得感动。眼藏深情,日子却是细水长流,所谓平淡简单的幸福,便是如此了吧,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转瞬间,已至白头。
花灯会才开始了不久,人潮就已经拥挤不堪了。
范鋆宸早前已经想到了如此场景,之所以回府那么晚,也是为了万无一失保护尔雅。可是,即使如此,看到如此境况,范鋆宸心头不由得还是担心。小徒弟们各玩各的去了,让师父师母好好享受难得的二人甜蜜。
尔雅牵着鋆宸的手,又紧了紧,鋆宸低头看向她。尔雅一脸的紧张,看着鋆宸似乎有些不知所措。自住在山上,她便从未见过如此多的人,更何况这里人挤着人,肌肤相触的感觉,让尔雅好不舒服。鋆宸将尔雅揽至怀中,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尔雅看着他,眼神满是感激。鋆宸浅吻她的额头,“小雅不怕,有我在。”
花灯会的特色,便是那挂在街头巷尾,一个个引人注目、制作精细的花灯了。七夕节的传统,便是男子选择花灯赠予最心爱的女子,若是女子收下,第二日便可遣人去府上提亲。如是结为夫妻,第二年可双双相携着再游旧地,视为还愿,感谢天上的牛郎织女星,为其做媒。
鋆宸和尔雅同时被街边的一盏莲花琉璃盏吸引,尔雅刚想伸手去捧,却被鋆宸抢了个先,“诶,这盏灯是相公先看上的,娘子不可夺人之好啊!”说罢,却是捧过那盏琉璃盏,送至妻子身前,“这灯,要提上诗句才作数,娘子诗文学得好,不如提上一笔吧。”尔雅嘟着嘴看他,却是无奈的笑了,这个鋆宸,跟她在一起反倒像个小孩子,爱耍赖了。
那店家何时见过如此貌美的一对夫妻,早已惊得嘴都合不拢,尔雅看向店家滑稽的样子,不由得好笑,却是自己接过了桌上放着的笔墨,提笔沉思。
“娘子,会写什么送给相公?”鋆宸从尔雅身后揽住她的腰,将下巴搁在尔雅肩上,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为她画下的桃花痣,看着指尖一抹红,鋆宸嬉笑着将它点在琉璃盏上,“春日宴,桃花人面。”说完只听见尔雅嘤嘤的笑,尔雅转过头,轻轻在他耳边说道,“你是不是已住进了我心里,我想什么,你居然都知道?”
娟秀的字体出现在莲花盏上,“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两人相视一笑,鋆宸付过钱,小心接过尔雅手里的莲花琉璃盏,揽着尔雅,向着护城河岸走去。鋆宸很久以前就有一个心愿,有朝一日,一定要带着心爱的人,去护城河岸放河灯,放一盏莲花灯,让逝者安息,放一盏桃花灯,让他们永生永世,岁岁相守。
两人走至一个巷口,尔雅却到买面具的小贩,有一只狐仙的面具,精致可爱,关键是,这面具额间也有一抹朱砂,看起来,长得很像尔雅。鋆宸见怀里的人儿停在原地,便循着她的眼神望去,一眼洞穿尔雅的小心思。他牵着尔雅,径直向那狐仙面具走去,取过面具,为尔雅戴上,“娘子,相公可好?”
尔雅笑着不说话,却是取过旁边另一只狐仙面具,小心翼翼地为鋆宸戴上,这两只面具,本就是一对的,看得鋆宸满心的欢喜,尔雅看着他,悄悄凑近他耳边,“阿宸,走兽最是有情,若其中一方故去,另一方绝不会独活,所以,最是情深。”鋆宸看着她,“这狐狸一族,生要同衾,死便同穴。小雅,你的心思,我自然是懂的。但,男人护着一个女人,不是要看着她和自己一同赴死,而是保护她,并和她一起活下去,我的话,你要真懂才好。”
尔雅戴着面具,乖乖的点头。鋆宸躲在面具后,傻傻的笑。一转头却看见远处一个孩童不知为何跌倒在地,此时正嚎啕大哭,找寻着母亲。尔雅顺着看过去,却是不假思索便要过去扶他。鋆宸阻止了她,让她在原地乖乖等着,自己转身却向着孩童走去。
忽然,人群却是躁动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鋆宸刚扶起孩童,便察觉出不妙,刚起身要去寻尔雅,却被一女子挡住。鋆宸低头一看,却是姚冉青,暗叫不好。四处寻去,哪里还有尔雅的身影。姚冉青抓住鋆宸的衣角,“王爷,请听冉青一言。”鋆宸现在哪有心思去听姚冉青说什么,他的尔雅离开他,会很害怕,小雅,会害怕!
他往空中放了全城戒备的讯号,暗卫立刻向着四面八方四散而去。他本想着只要尔雅在他身边便是万无一失,谁知道自己竟会放她一人在原地。虽有专门的暗卫跟着尔雅,可是,花灯会的人,本就是太多,何况,尔雅一身素衣,并不显眼。疯了一般找寻那熟悉的素色衣衫,可是,素色衣衫的女子那么多,为何却没有一个是他的小雅;带着狐仙面具的女子那么多,为什么却没有一个是他的尔雅?手上的琉璃盏中烛火颤抖,映着小雅写下的那一行字,“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岁岁长相见,鋆宸心下大恸,此番别离,必是有心人士而为,若是至此再难相见,又该何如?鋆宸身子一轻,便飞至鼓楼顶端。长安城下花灯如流,人潮如流,人人笑靥如花,却为何,只此一瞬,他便再找不见她。
心下一想,姚冉青,对,必和她逃不开干系。鋆宸飞身而下,姚冉青早已等了许久,看见鋆宸找来,嘴角微弯,“冉青恭候王爷多时了。”
彼端,尔雅本看着鋆宸去扶那孩童,却是脑后一痛,便再无知觉。
醒来时,双眼被蒙,双手双脚被缚,浑身上下竟使不出一丝气力。努力感受了一下,自己躺着的地方似是一袭软榻。尔雅的脑子有些混沌,心里隐隐有些恐惧,这个地方,这个场景,似是有些熟悉。
门,突然被人打开。那人进来后,尔雅只闻到一股浓重的水粉味儿,这味道何其熟悉,熟悉到尔雅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姚小姐吩咐过了,这丫头不用卖了,自家的小倌们平日里辛苦了,今日,就把这丫头赏了你们了。”长乐坊主的声音一如从前,而这声音让尔雅心里那段最为可怕的回忆蠢蠢而出。
小倌们的嬉笑声越来越近,尔雅努力扭动着身子,却只是白费力而已,冷汗涔涔,她却无法再挪动半分。眼上的束缚被解开,尔雅睁大双眼看向这第一个爬上床的小倌。眉清目秀,身材扭捏,确凿是一副屈于身下的样子。尔雅咬着下唇,想叫却再叫不出口。缚着的双手,被小倌举至头顶,“平日里总是被那些爷玩,今日我也非过过瘾不可。”说着却是解开了,尔雅腰间的腰带,将尔雅的手绑在床沿上,“这丫头眉清目秀,倒是真不错,特别是那眉间的桃花,煞是动人。”尔雅紧咬着的唇,缓缓渗出血来,尝到血味,尔雅身上的气力倒是回来不少,本想着用同样的方法救自己,可这种地方,自己又有几分胜算?衣服被粗暴地扯开,尔雅努力挣扎,却终是没用的。衣衫滑至肩头,尔雅却恐惧地尖叫出了声,“啊——啊——”手臂在挣扎中早已被勒的红肿,那小倌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一边的龟公实在受不了他们如此的不中用,“你们这些公子,活该就是些被人骑的料。”推开小倌,上来便扯了尔雅的头发,将她的头撞向床边,“臭丫头,给我规矩点!”尔雅的额头被撞出了血,那龟公早已骑坐在了她身上,她浑身害怕的发抖,眼泪涌出眼眶,口中喊着,“阿宸,快来救我,阿宸。”恍惚间,龟公却直直地倒向身后,屋子里的小倌们不知何时全都不见了,一袭红衣站在她身前,用棉被裹住尔雅的身体。温柔地帮她解开绑住手臂的腰带,以及手脚间的绳子。
尔雅仍在不住的颤抖着,额间鲜血溢出幽香,红衣男子温柔地舔了舔尔雅额间的伤处,连带着棉被轻轻抱住了她,“大小姐,莫怕,乞丐哥哥来了,不要怕,乞丐哥哥来了。”尔雅将头埋进邵文笺怀里,口中嘤咛着,“阿宸,阿宸,我好怕,阿宸。”邵文笺手上的动作却是一滞,他低头吻住尔雅的发丝,小心地找到原本尔雅头上簪着的沉香木发簪,将其放入袖中,“大小姐,你记住,我是邵文笺,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且忍忍,等我来救你。”邵文笺怀中紧了紧,小心安抚着怀中的人儿。许是受到的惊吓太大,尔雅一直在秫秫发抖。邵文笺面色不郁,轻轻点了尔雅的睡穴,便提剑而出。
七年以前,他无力保护她;如今他教会自己强大,便要让所有欺负她的人,将她身上所受到的一切伤害,加倍奉还。他不像范鋆宸的温润如玉,他却可以用他手中保命的剑,砍杀无数伤她的人。宁杀世人无数,不可伤她一毫。那是,他欠她的。活在世上如此之久,从没有一刻,他觉得如此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