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外间的榻上,尔雅久久不能入睡。思虑着小风说的关于鋆宸的现状,她很担忧,却更是思念揪心。榻上的软垫和孔雀翎绒皆拿去给了流觞,尔雅蜷在贵妃榻上,难受得紧,索性坐起了身,听着流觞均匀的呼吸声,知道他已经熟睡,嘴角不自觉的弯起,即使知道他来历可疑,她心里却也是当他是弟弟的。他身世可怜,凡事都身不由己。
听着外面似乎有些动静,尔雅顾虑着流觞,悄悄开开门,却惊讶的发现门口的婢女早已失了踪迹。她赤着脚,踏着月色出了房间。这个院落很大,正值夏日,月光踩在脚下凉凉的,尔雅的心情慢慢放松下来。望着院子里的栀子花,尔雅挽起裙子,一脚踩入花丛,打了个旋舞躺下,身体贴近土地的那刻,尔雅却闻见了一丝血腥。
侧过脸去,月光在茂密的花草中投下微光,红色的衣角在白色栀子花中显得特别显眼。尔雅起身拿出随身带着的鋆宸送她的夜明珠,珠光一闪,红衣边口的金色曼珠沙华显得十分闪耀。
邵文笺转过头看她,微微一笑,妖媚的脸由着这笑却是更加动人心魄。嘴角流出的鲜血出卖了他故作的潇洒。尔雅一眼看穿他的倔强,在他身前蹲下,想要扶他起来,却被他一下子拽到怀里。
“你被我骗了!”邵文笺呵呵地笑,像个天真的孩子。
“你受伤了,快回屋里,我帮你检查伤口。”尔雅试图推开他,却被他抱得更紧。
“大小姐,别动,我很痛。”邵文笺闭上眼睛,像是在强忍着什么巨大的苦楚,感觉到尔雅在看自己,一下子夺过尔雅手中的夜明珠,揣进自己兜里,“不要看我,我现在很丑。”呵,无论何时,他都很注重自己的容颜呢。
“你好像伤的很重,若再不医治,会留下病根的。”尔雅此时的脸有些绯红,只得说些话来引开邵文笺的注意。这句话好像很管用,邵文笺慢慢松开她,带着些颤抖支撑着自己小心地坐起来,尔雅也顺着搀扶慢慢走起来,盘膝而坐。
“你怎么不穿鞋?夏日不要贪凉,夜里风寒,受了寒怎么办?”说着却是将尔雅的脚丫子一把抓过来,放在自己怀里,“现在还冷不冷?”
尔雅看着月光下的邵文笺,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她挣扎了几下,却是被邵文笺制止住了,“说过了,别乱动,我很疼啊。”邵文笺咳了咳说道。
尔雅摸索着搭上了邵文笺的脉门,细细给他诊了诊脉,内伤不重,没有伤到重要的脏器。邵文笺的身体有些受不住,夜里露水重,他也有些受了风。尔雅扶着他起身,邵文笺耍了个无赖,将整个身子几乎都靠在尔雅身上。尔雅无奈,想要推开他,却听见文笺小声在她耳边说道:“小心你屋里的那个人。”随后便整个人昏睡过去,再不醒人事。
尔雅一个人扛着邵文笺进房间,费了很大的气力,流觞也被这动静弄醒了,揉着眼睛跑出来,看到了这一幕,“庄主他怎么了?”尔雅将邵文笺放在外间榻上,小心地将他略带潮湿的头发束起。
流觞好像很了解她的居住环境,并不像第一天进来的,尔雅让他去取来药材、药粉和棉布。,所有的东西总是很容易就取到了,想到邵文笺刚刚的话,尔雅觉得有些了然。而此时尔雅也发现,邵文笺对她很上心,一切也都是按着她从前的习惯布置的,只是,她不懂,失去了再补偿又有什么意义。
流觞好似很了解那种苦楚,咬了咬下唇,“看起来,他已经沐浴过了,可以直接上药。”尔雅看了流觞一眼,有些不解。
流觞不说话,直接将邵文笺的上衣全脱了。雪白的肌肤暴露在尔雅眼前,尔雅却不觉得美丽。那雪白的肌肤上点点血红,看得尔雅满是心惊。
“他怎么会被弄成这样?”尔雅皱着眉头,小心地帮他在伤口上上药。这些伤口有些很深,有些却早已结痂,擦到脖颈边,尔雅看到一大片一大片的淤青和吻痕。尔雅看向流觞,难怪流觞会了解,原来她想起鋆宸跟她说过的话,邵文笺是太后的面首。尔雅眉间的川字久久不曾散开,她颤抖着声音对流觞说:“你所看到的一切,都不许说出去?你可知道?”流觞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尔雅给邵文笺盖上薄毯,净了自己的手,用手指在淤青处轻轻地揉,小心地将淤血推开,又取了银针给他扎了些安神的穴位。本想让他睡个好觉,谁知道一针下去,邵文笺却是睁开了眼睛,尔雅诧异地看他,“难道是我的手法越来越生疏了?”看着他有些凝重的脸,嘴里缓缓说出:“你这下都知道了吧?所以,才愿意好好跟我说话,是在可怜我吗?可怜到,可以原谅我之前所做的一切?”邵文笺一把推开尔雅,“原本你的那一声‘好哥哥’,我以为你是真的原谅我了,可是很明显,你知道我进宫都做些什么了。”邵文笺看着她的眼,有些冷,“罢了罢了,我还能奢求什么呢?”
尔雅坐在地上,看着这样的邵文笺,他虽然张牙舞爪像个失控的野兽,可是尔雅却知道,他有多难过,“冷静一点!邵文笺,你冷静一点!”尔雅试图安慰他,却不知该怎么做,不知该说些什么,无奈之下,只好将他揽进怀里,“乞丐哥哥,好了好了,我不会丢下你的!”邵文笺听到最后的“我不会丢下你的!”忽然愣住,他看向她,“你说什么?”
尔雅抚了抚他的头,“小时候,你被人打骂,我对你说过,我不会丢下你不管,所以,我们总是一起挨打,你还记得吗?”尔雅眼里含着泪,“后来我想想,被你卖了,是我自愿的,即使当时知道了真相,我还是会答应你。其实你是没有选择的,可是我有。是我没想通,是我生你的气,可是,若不是你,我也不会遇见阿宸,谢谢你,好哥哥;那么多年,怨恨早已抵不过思念,对不起,乞丐哥哥。”
流觞不知何时已经出了房间。邵文笺轻轻推开尔雅,认真看着她,“其实,我真的去找过你。可是,长乐坊本就不是当时的我可以进去的。我知道自己被那个黑衣人骗了,可是我要进去却被一群打手打了出来,就是那个时候,被太后手下的人捡走了。”说到最后,邵文笺懊恼地抓着头:“若我够强,又怎么会救不出你?终是我的错。”听到黑衣人,尔雅心内思绪了一番,其实早已明白了其中真相,她点了点头,安抚他躺下,给他施了针,邵文笺总算沉沉睡去。
出去找了流觞回来歇息,已经是三更天了。尔雅为他们掖好被子,自己累得就坐在书桌前小睡。不一会儿却蓦地惊醒,睁着朦胧的睡眼,发现榻上的邵文笺不安分的扭动着身体,好像是被梦靥住了。
尔雅轻轻走过去,看了看里间的流觞还睡得很熟,安下心来,温柔地拍了拍邵文笺的后背,助他安眠,手却被他一个转身抓住。尔雅听见他小声嘟囔着:“娘亲,娘亲,不要丢下小文,小文会乖乖的。”
忽然想起七年前,她八岁时在外漂泊已经一月有余,那个半夜,也是猛地被梦靥住,恍惚间,感觉到一个温柔的手小心的将她揽入怀里,一下一下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那个声音小小的对她说:“大小姐不怕,哥哥在这里。”她便安了心,明明醒了,却是抓了他的手再也不放,还嚷着要他唱歌给她听,她一直记得那首歌的名字,叫《月光光》。
晚风吹开虚掩的窗,月光钻着缝隙照进来,她忽然也想认真地给他唱出这首歌,那是她一直以来的牵挂:“月光光,亮堂堂,小女娃,闻花香。若问此花为何香,若问女娃为谁想。月里有个好哥哥,等着女娃做新娘。”尔雅的泪,流了满脸,手一下一下避开他身上的伤,温柔的拍着。何必要问他是为何而伤,又何必问他是存了什么样的心思,这一刻,她不再怨他了,这便是心里话。
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想念鋆宸。五年来,他们一直守在对方身边,从未离弃过。她喜欢学医,他便由着她,甚至制造些小病小痛让她医治;他爱弹琴,她便爱听琴。这样简单,这样纯粹,不掺杂任何杂念。
世人皆知,曲池山庄的秘宝,可救人也可杀人,除却冰火神针的用处。喝了正统继承人的血,可助功力大涨;若是将其作为药引,可以解百毒;若加入铸剑,使剑身淬毒,可致对手一刀毙命。所以,究竟是邵文笺无意救了尔雅,将她接入府中,还是早有预谋,誓要将鋆宸和尔雅分开,这其中邵文笺做了什么,每个人的目的是什么,尔雅都不再想知道。她只知道,这世上,唯一没有任何条件没有任何顾虑,只想对她好的人,永远只有鋆宸一个。
阿宸,快点来接尔雅回家吧!尔雅看着窗外的月光,痴痴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