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柏未及惊呼,那人却已踏步而入,对他笑道:“先生吃得可好?”
胡柏定睛一看,原来正是此间主人马阁。他心中一松,呼了口气道:“还好,还好。”
马阁又道:“乡野之地,比不得城中,还请先生见谅。”
胡柏急忙道:“您实在太客气了,在下能有一口饭吃,能有一席安睡已是感激不尽,哪里还能奢求。”
马阁闻听微微一笑道:“那就好。”言毕转头对门外道:“进来吧。”话音将落便从门外走进一个人来,马阁定睛一看,原来正是方才那端茶送饭的女子。
胡柏正在纳闷间就听马阁对他道:“此乃小女删娘,年方二八尚在闺阁,今夜专程让她来侍寝,还望先生不要嫌弃。”
胡柏一听此言惊得半天合不拢嘴,须知这侍寝风俗自战国就有,历朝历代皆有延续,不过能获此待遇的非王即贵,想自己不过是一介布衣,如何能让主人家的女儿侍寝?这个玩笑也未免开得太大了点。
他当即忙不迭的摇头道:“在下何德何能敢有此殊遇?这可万万使不得。”马阁笑道:“此乃本地风俗,先生又是贵客,就不要再推辞了。”不待胡柏说话,他已经带上房门转身出去了。
胡柏见状手足无措,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眼看删娘仍站在门口,便对她道:“在下不惯让人侍寝,姑娘还请回吧。”
删娘听了却并不应声,反而慢慢走至他跟前,忽抬头轻轻问道:“先生可是姓胡?”
胡柏见月光下一副清秀绝伦的脸庞,不由愣了一愣,不意这女子竟然生得如此美貌,可是仔细一看却见她双眼无神面无表情,如同木偶一般,再听她所问之言,更是惊愕万分,当即便缓缓点了点头。
女子又道:“天可怜见,能在此得遇先生,即是福,也是祸啊。”
胡柏一听惊疑万分,急忙问道:“不知姑娘何出此言?”删娘道:“还请先生千万不要害怕。”
说毕抬起衣袖在面上轻轻一拂,只见眼前丽人忽变作一个小燕阔嘴的丑陋女子,胡柏仔细一看,不由面如白纸双眼发直,差点惊呼出来,原来这女子正是上次在邵家庄遇见的染疫而亡的骆氏。
胡柏此时双腿颤抖牙关紧咬,半天方结结巴巴的问道:“你,你不是,不是死了么?”
骆氏见状急忙对他道:“先生莫要害怕,我确实是鬼而非人,但对先生却绝无加害之意。”
胡柏闻听此言方稍稍安心一些,又问骆氏道:“你如何会在这?而这里究竟又是何处?”
骆氏轻叹一声道:“此事说来话长,只恐一言难尽。”言毕又急急对他道:“胡先生,你此刻需赶紧逃命才是,晚了就来不及了。”
胡柏一听大惊失色道:“此话怎讲。”
骆氏道:“这里根本就没什么村庄,全都是恶鬼幻化出来的。”
她见胡柏一脸惊疑之色,接着又道:“最近这附近流行的瘟疫,皆是因为疫鬼作恶的原因,而此间的主人,便是诸疫鬼的首领,名作赤菟大鬼。
他专吸人精气,夺人性命,一旦为其所祟,魂魄便会成为伥鬼。你先前在村口所见的农户便全是邵家庄的伥鬼,只不过这些人生前庸碌愚蠢,所以死后用处不大,最多不过带带路作看守罢了。”
胡柏一听便明白过来,怪不得那农夫看起来眼神茫然,原来是这个原因。骆氏又道:“当日你在邵家庄熟睡之时,那赤菟大鬼便要取你性命,那时我刚死,在他面前苦苦哀求,并情愿供他奴役,他这才堪堪放过你。
我端茶送饭时偷偷瞟了你数眼,但是不敢肯定是你,直到在窗外看到我送你的那本天历本之后才敢确定。这赤菟大鬼幻化作儒生模样,外表看起来文质彬彬道貌岸然,实则阴险狡诈狠毒无比,本想着你上次已逃出生天,不料这次你居然又自投罗网。”
这一席话将胡柏听得是心惊肉跳毛骨悚然,至此他才明白上次在邵家庄为何感到有人在身后窥视,为何在梦中听到邵氏在呼叫自己,为何方才马阁在门外的时候自己的感觉和邵家庄的一样,原来皆因如此。
他战战兢兢的问骆氏道:“那此刻该当如何是好?”
骆氏道:“那赤菟大鬼惯于先吸取精气再夺人性命,但生人之精气他却不能直接吸取,故每有落单的客人,他便命我先与其交合采补精气,他再于我身上吸取,待将精气都采完后才收人性命,成为其新的伥鬼。
象你这般知书达礼之人,比起那些乡村农夫来精气更纯,所以在黎明之前他定然不会下手,你须当趁此良机赶紧逃走,永远不要再回来。”
胡柏听罢知形势危急,急忙收拾东西准备逃命。临出门之际他回头看去,只见骆氏仍站在原地怔怔得看着他,他忽然心中一动,问骆氏道:“我若逃走,你怎么办?”
骆氏道:“大不了受其一番毒打折磨罢了,也不打紧,公子莫要耽搁,赶紧走吧。”
胡柏心想我若一走了之,让她一个弱女子惨受荼毒,非大丈夫所为。
想至此处他对骆氏道:“不如你和我一起逃走,也不用忍受老鬼的折磨了。”骆氏凄然道:“我的魂魄受他所制,天下虽大却无处可逃。公子不要管我,自己逃命去吧,若再耽搁恐怕就来不及了。”
胡柏听他此言心知多说无益,唯有自己逃出之后再想法搭救与她,当即对骆氏深鞠一躬道:“多谢姑娘再次相救,若是胡某能得出生天,绝不会忘记姑娘的大恩。”
骆氏也不多说,只不住挥袖让他速行。
胡柏走出房门,只见周围一片静谧,他轻手轻脚的打开大门,沿着来路疾行而去。
此时路旁两边屋中都已漆黑一片,唯有门口的灯笼还亮着,胡柏知道这屋中都是伥鬼,脚下更是不敢停留。
眼看即将到路的尽头,忽听一人冷冷问道:“胡先生,深夜露凉,为何要不辞而别?”胡柏一听此言心中大惊,抬头看去前面路上站着一人,此人面色铁青目光阴沉,却正是此间的主人马阁。胡柏一见是他心中大呼糟糕,知他正是骆氏口中的赤菟大鬼,他当即停下脚步强作笑颜对马阁道:“在下有点急事,所以才不告而别,还望主人海涵。”
马阁听罢忽阴测测笑道:“我看先生定是嫌我招待不周吧,即是如此,我就多找些人来服侍先生。”
话音将落便见所有屋前的灯笼尽数熄灭了,随即就听每间房门缓缓打开,从中慢慢走出一群人来,这些人个个目光呆滞眼窝深陷,皮肤蜡黄状如僵尸,逐渐围拢上来将胡柏紧紧包在中间。
胡柏见状大惊失色,心道今晚终将不免,索性张口骂道:“你这老鬼好不狠毒,即吸人精气又祟人性命,你就不怕上天的惩罚吗?”
马阁闻听仰天大笑,笑毕才对他道:“那小妮子竟然把什么都给你说了,如此也好,我既然吸取不到你的精气,今日就让你作我的伥鬼,总比这些蠢头呆脑的家伙要强得多。”
说毕忽袍袖一挥,瞬间便化作一只三丈余高赤发小眼的巨龟,一口白森森的獠牙突了出来,说不出的狰狞丑恶。
只见他张口不住喷出一股股黄雾,同时伸出蒲扇般的巨手向胡柏抓来。胡柏眼见此幕吓得魂不附体,当即双眼一闭心中叫道:“吾命休矣。”
正在此危急时刻,忽听身后竹莢中传来“嗡嗡”之声,这声音愈来愈大愈来愈急,眼看鬼手堪堪抓到他的衣裳,只听霹雳一声巨响,一道白光穿莢而出,疾若闪电般向赤菟大鬼射去。
那鬼物猝不及防,被白光穿胸而入,当即便化作一了团黄雾。眼看这团黄雾逐渐散了开来,胡柏只觉鼻前腥臭难闻,此时又听啪嗒一声,竹莢中跃起一物如蒲扇般大小,胡柏定睛一看居然是南阳客栈中那和尚所赠的箕形端砚,转眼那黄雾便被其吸得一干二净。
端砚吸足了毒雾,从空中落了下来,仍如原来一般大小。胡柏命悬一线之际陡逢此变,心中惊愕万状自不待言,他回头左右四顾,发现不仅那赤菟大鬼已经荡然无存,连同那群伥鬼也无影无踪了,而周围的所有房屋都化作乌有,自己却站在一堆乱坟岗中。
他死里逃生欣喜万分,当下也不敢停留,急忙深一脚浅一脚踩着荆棘寻路而出,直到天明出了深山心中才安定下来。
待晚上找到客栈中住下,他将竹莢中的东西拿出逐一点查,这才发现和尚所赠的那只狼毫笔不见了。此时他已知那和尚定是异人,却不想弄丢了他赠的东西,心中不由懊悔不已,待想回头再去寻恐怕也难以找到,于是只好作罢。
再走得十余日他总算到了京城,东家一见他分外欣喜,胡柏也投桃报李每日忙碌于生意,只闲暇时拿出那本兰亭序慢慢欣赏作为消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