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失魂落魄

我突然肚子疼得厉害,蹲在一个草窠旁边大便,当我用一根草棍刮净屁眼的时候,我看见身后一个崭新的土堆,在土堆旁还摆放着一个颜色鲜艳的花圈。

我吓了一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寂静的树林里,我注视着那颜色鲜艳的花圈。我连裤带都没系上,两只手拎着裤子,向树林外跑着,我的冲锋枪也跑丢了。

直到我跑出树林,也没看见灵姨的身影。我在树林外等着灵姨,心里对幽深的树林充满恐惧的时候,我听见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敢冲进树林。

灵姨的叫声一声高过一定遇到女鬼了。女鬼子里浮现出来。她披头纸一样,两只眼睛是红破旧的白裙子,细长的手指上长的不是指甲,而是爪子。

当我恐惧得想逃离树林的时候,我里冲出来,她的脖子见的那个颜色鲜艳的姨,灵姨。

灵姨根本没听见我的喊叫,满脸惊跑过去。我追赶上去,大声地追问,灵姨怎么了?你脖子上的花圈是死人的,你怎么挂在脖子上了?

灵姨没有回答我,就仿佛我不存在。

脖子上挂着着花圈的灵姨吸引了镇上人惊恐的目光。他们一个个都面色苍白,瞪着惊恐的眼睛。

树林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灵姨没有说,说,我也无从知道。灵姨病了,一个我不认识的老女人把她接走了。

我问母亲,灵姨是不是在树林里遇鬼了?

母亲生气地对我说,灵姨是遇到了镇上的那个女疯子了。那个女疯子就是五金店老板的老婆。

母亲的表情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苦衷。

半年后,我再一次见到灵姨的时候,她刚刚从精神病院里出来。她的脸色仍旧苍白,冲着我嘿嘿地笑着。

几年过去了,母亲说灵姨的病好了。她又说要来看我了。我殷切地期盼着。

没想到灵姨没有来,母亲却突然死了。

母亲失业后,就在一家家政公司做保洁工作,挣钱供我上学。你们一定会问,我的父亲哪去了?他死了吗?他没死,但跟死了差不多。他在我七岁的时候就跟一个女人走了,再也没有回来。我和母亲相依为命。

没想到,母亲在给一家公司擦玻璃的时候,从楼上坠落下来。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是13 号,因为第二天就是我的生日。当学校通知我我的母亲出事了,我向医院疯跑着,路过五金店的时候,我看见一群人围在即将拆迁的五金店的门口,他们议论纷纷。

只见推土机猛兽般地开过去,轰的一声,腾起一股白烟,五金店的房子倒下了。我看着推土机碾动的履带,我听见婴儿的啼哭。那啼哭声就像魔鬼的声音,使我精神恍惚,失魂落魄。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被领到一个大房间里。一床白色的被单蒙在母亲的身上,我中邪般竟然没有打开白被单,我想母亲只是很累了,在睡觉。

我不想打扰她。她会醒的,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这世界是喧嚣的,可是那里却是宁静的,静得只能听见我一个人的呼吸。

很多人都睡在那里,身上蒙着白色的被单。我守在母亲的身边,头疼得厉害,就像一根尖刺扎在太阳穴上。

房间的门吱吱嘎嘎地响着,就像有什么东西不时地进来,又出去了。

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发出嗡嗡的声音,惨白的光落在那些白被单上,看上去更加惨白,而且透着阴冷。可以看见那些睡着的人从白被单里凸显的形状,是僵硬的。

我在等着母亲醒来。

我不知道母亲醒来的时候,那些睡着的人是否也会醒来,然后从床上下来,走出这个房间。我俯在母亲的身边,昏昏沉沉地睡了。我梦见那些睡着的人揭开白被单,把白被单四四方方地叠起来,平整地放在床头,然后从床上下来,一个个几乎是排着队从房间里走出去。

他们推开房门,没有发出一丝的声音。有一个人甚至还对我说,孩子,再见。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母亲还躺在那里。我看着那些离去的人,有些焦急地看着母亲。我推了推母亲说,妈,那些人都睡醒了,走了,妈,你醒醒,我怕。

母亲仍没有声音,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我想,母亲可能是每天早出晚归,太累了。那就让她再睡一会儿吧。我打开书包,拿出我的作业本,在母亲的身边写起作业。

我在等母亲醒来。就在这期间,又有一些人推开门进来了,躺在床上,然后蒙上白被单。我奇怪,他们竟然没有呼噜声。一种恐惧从那些白被单里汹涌而出,紧紧地攥住了我。

一股阴寒的气息落在我的身上,渗透进我的骨头里。我哆嗦着,眼睛看着书本,一遍遍地轻声念着书本上的课文。我要好好学习,为母亲长脸,使母亲将来能过上好日子。

那些白被单下的人,又有一些从床上下来从房间里走出去了。

母亲还没有醒。

我相信母亲会醒过来的。我就守在母亲的身边等着,把我一天的功课都做完了,然后我就开始预习明天的功课。

房间的门仍吱吱嘎嘎地响着,我抬起头看见一个个白色的影子走出去。

我诧异地看着,又看了看躺着的母亲。我整理着书本,把它们装到书包里,我拉着母亲冰凉的手说,妈,我们回家去睡吧,这里太冷了,你会感冒的。我们回家。我使劲儿地拉着母亲,母亲却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这时候,我的邻居王婶冲进来对我说,小南,你妈死了,你不能这样,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人死不能复活。

我瞪着眼睛,看着王婶说,我妈没死,我妈只是在睡觉。

王婶眼含泪水看着我,手抚摸着我的头说,好孩子,你妈真的死了。

她不是在睡觉,不是,这是医院的停尸间。你看那些躺着的都是死人。

王婶这么一说,我恐惧地看着那些躺着的人,我说,他们不是也在睡觉吗?我刚才还看见他们睡醒了,从门走出去呢。

我看见王婶哆嗦了一下,把我拉在怀里。我挣扎着,大声喊叫着,我妈没死,我妈没死。

我扑在母亲的身上,揭开白被单。就在那一刻,我相信母亲死了。

她的鼻孔和嘴里流出来的血都凝结了,呈现着黑紫色。母亲紧闭着眼睛,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的手触摸到她的鼻子下面,没有丝毫的鼻息,没有。

我怔怔地看着母亲,胸腔里像爆炸一般,我大声地嚎哭起来。我神志恍惚地看见那些躺着的人都坐了起来,瞪着两只死鱼般的眼睛在看着我。

在悲伤和恐惧中,我昏厥过去。我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我看见母亲正走在一座桥上,她回身看着我说,你要等你的灵姨来接你,她会来的。她向我招了招手,就消失在桥的那一端了。我迷失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之中。那座桥也消失不见了。

是王婶帮我处理完了母亲的后事。

王婶问我还有什么亲人吗?

我说,我有一个灵姨,在城里。

王婶说,你去找她吗?

我说,我不知道她住在哪儿,母亲说她会来看我的,我只好等她了。

王婶嘴里喃喃着,苦命的孩子。

一个人的时候,我就会悲伤难过,我常常跑到母亲的墓地去看她。

我在她的坟前嘟囔着,灵姨怎么还不来?

灵姨仿佛成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希望和温暖。

那天,我从母亲的墓地回来,就像一根雨中飘摇的野草,摇摇晃晃地往家走,磕磕绊绊的。我不知道自己摔了多少个跟头,从水坑中爬起来,我欲哭无泪。我盯着挂在墙上的母亲遗像。她微笑地看着我。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我颤然地站立起来,来到母亲的遗像跟前,默默地看着,伸过手去抚摸着母亲的脸,湿漉漉的,仿佛母亲刚刚哭过似的。

就在我独自伤心的时候,一阵敲门声。

我腾地站起来,我想,一定是灵姨来了。

我跑过去打开门,却什么都没有。我站在门口看着,只见离我家不远的一棵树下站着一个女人。她背对着我。

我大声地喊着,灵姨,灵姨,是你吗?灵姨,我妈死了。

那个女人没有回过身来看我,也没有回答我。

她的身影看上去就像一个幽灵。

我在心里坚信她就是我的灵姨,我走过去,她却一步一步地顺着马路走着,我只好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她总是在我要追上她的时候,加快脚步。她飘忽的身影不像是一个人,倒像是一件衣服,轻飘飘地在前面引路。她要把我领到哪儿去呢?我不知道。我紧紧地跟着她。

在路上,我再一次看见我在五金店看见的那个被摔死的婴儿。它在马路上爬着,我开始怀疑它是人还是一个鬼魂。我看见我认为是灵姨的女人走过去抱起那个婴儿,小心谨慎地在怀里哄着,就像在哄着一个布娃娃。

由此我也开始怀疑我跟着的女人也可能是一个鬼魂。她是吗?还是我的幻觉?

我不能确定。

我毛骨悚然地跟着她,不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