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意识的斜退一小步,瞬间便做好了防御姿态,只见一只铜盆吱吱嘎嘎的滚到了我的脚边。
一个头挽双环发髻丫鬟打扮的女子站在门口。她先是呆呆看着那上吊女子的影子,不动不说话,满脸惊恐莫名的表情,呆了数秒后,她忽然发出一声尖利哭喊,“我的小姐啊~”然后踉踉跄跄的经过我身边,冲进月洞门。
轻纱被她撩起的那一刻,我看见上吊女子的下半身,双脚绷直露在红裙外。
又是个新娘子?我忍不住皱了皱眉。
此时轻纱上印出两个影子来,那丫鬟抱着那小姐的双腿,哭着,“小姐,你怎么这么想不开,你让环儿怎么办?”
我上前一步,靠近月洞门,静静听着。
“小姐,不想嫁不一定要寻死啊,呜。”这个叫环儿的丫鬟继续哭着,说:“你这么去了,环儿也活不下去了啊。”
就在此时,烛光扑的一下,灭了。
一灭便抹去了轻纱上的影子和环儿的哭声,月洞门里万籁俱寂。我低头看,刚才滚到我脚边的铜盆也已消失。伸手掀开轻纱,我探头往里望了望,一张架子床,一个梳妆台,还有衣柜箱笼若干。这里就是一个普通的有钱人家的小姐闺房而已。
我忽然意识到奇怪之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之前擦在额间的血应是还在,但不知为何阴眼失了效,我现在用来视物的还是一左一右两只眼。
一时间不能回忆到底什么时候我下意识的用了肉眼,好像就是火符驱散阴煞之雾时,随后我便被不知名的力量从大门口带到了这里。
草草浏览,屋子中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我转身下楼。登出绣阁门,来到之前观望的花园里,准备从那扇小门而出。踏上青砖地,刚奔出没几步,忽然身后又是一声响,啪叽一下,我回头,看见地上趴着丫鬟环儿。
我抬头看看楼高,低头看看一动未动的环儿,心说,这么点高,断了腿都算运气差,怎么摔得死?可是环儿显然是只鬼,显然就是这么摔死的。我忍不住嘀咕了句,“你怎么也这么想不开?”
环儿闻声而动,先是抽了抽肩,然后抬起了头。
之前没机会瞧见她的样子,现在可看了个清楚。圆圆的脸,眉眼端正,看着就是个老实丫头。只是她的五官此时正往外冒着血,青黑色的血,呈胶状。她看着我,想说话,张口却吐出一大口黑色的液体来,看着也是血。
她不是摔死的,是被毒死的。
我暗叹说封建社会就是残忍来就是残忍,这丫头估计是刚才那个上吊的小姐的贴身丫鬟,小姐以死拒婚,丫鬟便被偷偷处决,并营造了跳楼殉主的假象。
环儿嘴巴一张一合,边吐着那黑色的血边说着什么,我看着她的口型,嘴巴一直嘟着,然后一松,实在是辨认不出。
我道,“稍安勿躁,我明天找人来给你们做超度。”这附近就有灵庙,让屋主请几个高僧来念念经也不费事。忽而我再想,既然可以找高僧来超度,为什么屋主之前没这样做而是四处广求修道人?难道说念经超度没有用?
越想,我越不想耽在这,我迫切需要和屋主好好谈一谈。
离开绣阁园,门外是一条条石铺就的窄道,路通两头,一侧花木茵茵。虽然不明白自己的方位,但显然此时身在大宅子最深的某处。我犯了难,该往哪走?
我有些焦躁起来,这一路发生的事情,真是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而且,我此时遭遇的也不太像是鬼打墙。
鬼打墙就是迷失了方向在原地转圈而已,而我现在似是在宅子里头如没头苍蝇般窜来窜去,来与这些鬼们邂逅,旁观他们的死时场景。
在百思都不得其解的时候,最好的应对之策就是不思。我选了右边方向,一路行到底,又见一个月洞门,过了门后,迎面便是一个花园。小小的四合院,北端是正屋,两侧是耳房。我不再关注那些异动异响,只想敞开来狂奔。
然后我真的奔了起来,见洞就钻见门就跨,只朝着一个方向,心说不管你这宅子多大多豪华,我这样奔下来,也能让我摸着外墙吧,到了外墙底下就好办了,翻墙也能出去。
至少半个小时候后,我停下脚步,喘了口气先,一边吸着阴冷的空气,一边四下打量,这一路景物易换穿园过院,周遭虽然相似,但不尽相同,以我的脚程,这样舍命狂奔半小时,至少能跑出七八里,竟然还没有跑到宅子边缘?
真是难以置信,又跑了十分钟后,我停了下来,看来,我被困住了。
困住我的是什么?显然不是柳儿,不是环儿也不是小姐,它们都只是一般的鬼,无灵无怨。是刚才那个画舫相遇的女鬼么?我毫不怀疑她有这个能力,但是,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逃脱的尝试似是全部变成徒劳,我决定改变策略,不跑了,找她来问一问。
至于是否危险,我倒不太担心,她既然放了我第一次,那么再放我一次也是有可能的,只要不要惹恼了她。跟女鬼打交道的经验我还是不缺的,祖奶奶不就是一个例子么。
况且她亲近的唤祖奶奶‘镜铤’,看来两人以前是认识的,没准跟我们李家有几分交情。
跳上院中央的石桌,我盘膝坐下。双手交叉握拳搁在身前,结了个内缚印,然后闭目默念了一遍莲花大士金刚咒。空阔自己神明,方便与阴灵对话。
我以灵识唤她,“画舫上相遇的美女,请出来一见。”连唤三声,然后等了一等,没有回应。我又唤了三声,在美’二字前加了个大字,还是没有回应。我转而唤起祖奶奶来,我现在急需技术支持,她老人家没准能知道点什么。
以往唤一声,祖奶奶就会闻声而至,但今晚,一连叫了她十几声,还是没看见老藤椅悠悠飘出来。我心凉半截,不会吧。难道灵识传音传不出去?
这是什么,不但困了我的身体,还困住了我的精神?
我不死心的继续喊,喊了一阵后只好死心。
耳边响起了窸窣细碎的声音,叽叽咯咯的,初时小,渐渐大了起来。是一群鬼乱七八糟的嬉笑议论,
“咿,嘻嘻,嘻。”
“又来了一个。”
“嘻嘻,嘻嘻。”
“佛光,咿。”
“是呀,是呀,靠不上去。”
“嘻嘻,等,等,死了就好了。”
“嘻嘻嘻,等,等等。”
我睁开眼,不知什么时候周围隐隐绰绰的出现一堆鬼,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了我打坐的石桌。由于惧怕我结的内缚印于是停在三米开外,挤着推着,既不敢近,又不舍退。
我缓缓站起,顺手抓起桃木剑。轰的一下,鬼影四散逃开。
我跳下石桌,直追离我最近的那一堆,跟着它们穿过花园来到一个四合院。钻入正屋后,鬼影们上梁的上梁,钻地的钻地,跳窗的跳窗,霎时散了个干净。
这是一个起居厅,家具简单但不失精致,左右是两间卧室。扫视一番,没有发现,我转身准备离开,眼光经过门边角落时,突然发现一团黑雾。稀稀淡淡,不仔细看还真容易就忽视掉。
这是鬼遮目,是以阴灵结成的障碍,不知里面藏着什么。
我捏了个剑诀,挥出一张符。飞符如箭射入黑雾中,只听‘嗷’的凄然鬼叫,黑雾被撕裂,几个鬼影逃了出来。但与之前那堆鬼影不一样的是,这几只都没有离去的意思。它们丝毫不惧我的桃木剑,或近或远或立或蹲,将我围了起来。
我环视一周,将眼前鬼影看在眼里,于是惊在心底。
一共五只鬼,三个做道士打扮,一个平民装扮,还有一头光光的,是个和尚。
跟着我看了看墙角适才被它们围住的地方,那里有个人,看装扮亦是个道士,盘膝坐于地上,胡须拉杂形容枯槁,不知是死是活。他身前留着七堆符灰,做北斗七星排布,一柄桃木剑只剩了半截,放在他身边。
看来他经历了一番恶斗,最后躲在墙角被迫防守。
这是目前为止,我在这个宅子里第一次遇见凶灵。
那扫街的,背书的,玩陀螺的,饿死的,上吊的,毒死的等等,都只是一般意义上的鬼。单纯的死了而已,没有命债,去阎罗王殿报个道等着轮回也许用不了十八年就又是一条好汉。至于那个画舫女鬼,唉,我道行浅了些,看不出她的,承认这一点,真让我难受。
“饿,饿。”和尚鬼又逼近一步。
我一剑挥去,想把它逼退一些,它却一点都不怕举手相迎,手里好像有什么。我不等招式用老,转而下切,又是一样东西伸来架我的剑。墙角那位尸骨未寒,断剑 还在身边,我怎么可能让它们故技重施把我的剑也撞断?
于是提气后跃,边撒了三道符,木剑不停,将符一一穿好,念了金刚不破护甲咒,黄光一闪,符纸便贴在木 剑身上。
桃木剑威力大涨,一挥便是一道金光,立时将那五只鬼逼退一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