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出昏君,出佞臣,在这个朝代也不例外。更糟糕的是,这个皇帝在性格上有很大的毛病,刚愎自用兼多疑。稍微有点本事的大臣杀的杀,流放的流放,朝堂内只剩下一群只会溜须拍马胆小无能之徒。于是,朝中纲纪混乱暗无天日。
一个灾年后,活不下去的农民聚集成堆开始造反,为求速战速决,皇帝索性把戍守边关的军队调派回来对起义农民进行围剿。
外防空虚,北敌趁机重装入侵。
等侵略的消息报知朝廷的时候,敌人已经攻下了王朝北面若干重城。朝廷方寸大乱。
皇帝召集所有大臣询问对策,那些胆小怕死者纷纷表示,应当守兵不出,敌人都是游牧民族,抢劫一番自然会离去。还有人建议议和,不惜割地赔款,只求偏安。
只有一人力排众议。
“只有他,一介书生,进士及第在翰林院抄了十多年书的书生,站出来说,应该战。”小文充满感情的叙述着,预示主人公出场。
不得不说,在这样危急境况下,能跳出来同皇帝和所有大臣们唱对台戏,此人确实勇气可嘉。加之小文的描绘充满了敬仰的感情色彩,让这个书生的形象异常高大起来。
当然,这个小小从六品官员的建议并没有得到重视,反而被鄙视唾弃了一番。于是,皇帝决定不战,并派人带着厚礼前去议和。
熟料,敌国将领笑纳了礼物,却杀掉了皇帝派出去的人和随从,只留了一个给皇帝带了封信回来。信中将王朝和皇帝都大大嘲笑一番,并表示,他们的大首领对皇帝坐的龙椅很有兴趣,想搬回去用用。
皇帝龙颜大怒。于是,没人再敢提议和这个建议。
可是,不议和,就得战。遍观朝中,无人可以领兵无人愿意领兵。皇帝发愁时,书生再度站了出来,说,他愿意。
“这是一条不归路,书生早已知道。但是,国家危亡,匹夫岂可退却?”小文缓缓道,“皇帝破格委任书生为镇国将军,领兵十万,前往北方御敌。出发前夜,书生与妻子话别。繁琐碎话,都是家长里短。夜深了,书生突然兴致大发,对妻子道,我给你画一幅画罢,我想带去北方。”
一别唯恐是永恒,见画如见人。
于是书生铺开宣纸,妻子在一旁研墨。化开墨汁的,是她的眼泪。墨研好后,妻子摇头说,她现在哭得太难看,还是别画了。
书生宽慰说,没关系。但是妻子就是不愿意,书生只好建议说,不如画她的背面吧。
听到这里我明白那副被小文挂在旅店大堂的画是怎么来的,或者说,‘小文’是怎么来的。
时间不够,画只画了一半。天亮后,书生点兵出征,一去就没有回来。当阵亡的消息传回的时候,书生的妻子也三尺白绫上了吊。
之后,国门大破,没多久王朝便灭亡了。
一个朝代的灭亡原因,大都是气数已尽,单凭一人之力,是无力回天的,不知那书生是否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临危受命,抱着必死的决心上战场,这种勇气不可谓不值得尊敬。书生的妻子为夫殉情,亦是可歌可泣。
只是,一幅画,是如何在战火中保存下来的呢?
小文接下来的叙述,解答了我这个疑问。
小文说:“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出来的,或者说,我不知道我是如何突然得了灵气,从一幅画化成了人。总之,当我有了意识的时候,我发觉自己躺在一处黑暗里。很黑的黑暗。
我伸手将周围摸了一遍,察觉这个地方不大,是一个封闭的盒子。幸好没多久,我的眼睛就能视物了,原来我躺在一个棺材里。边上卧着一具白骨,它紧紧搂着一副卷轴。
我推开棺盖,坐了起来,环视四周。
棺材被端正放在一个石室里,没有殉葬品,墙壁上雕刻着简单的画。画的内容大都是战争,但最后一副石壁上刻着字,解释着,原来这个石质墓穴是王朝的敌国为书生建造的。
书生以死效国,并力阻敌人铁骑,在粮饷缺乏、得不到朝廷支援、境况极度糟糕的情况下,居然将敌人拦在城墙外整整六年。城破后,书生自尽谢国,一番壮举赢得了敌国大首领的尊重,是以尸体得以保存完全,被安葬在城外山头。
而这副画,便被当做书生唯一的陪伴,一起埋入地下。
我也不知道为何我一清醒,就能将前因后果全部通晓。我将画轴从书生怀里抽出,展开看见画还是离家时那副情状,书生并没将它作完。”
说到这里,小文陷入长久的沉默。
月影西斜,空气中居然有了几丝寒意,我抱了抱肩,轻微动作惊动了小文。
“后来呢?”于是我问。
他轻咳一下,继续道,“捧着画卷在手,我突然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我要找到他,让他将画完成,于是一找,就找了几百年。”
我轻声问:“健哥,就是书生转世?”
小文轻轻点头说:“这是他第五世。”
“那,为什么到现在你都没能让他把画画完?”我知道,这样找一个轮回的人是很辛苦的,他每一世的外貌情状甚至性别都会不一样,投胎的地点和时限更加千差万别。
小文叹了一气,“第一次找到他的时候,错过了时间,他已经垂垂老矣。第二次时,他是屠夫,目不识丁。第四次,他领兵打仗,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刚被流弹射中。第五次,便是这次了。”
我听出他话里玄机,忍不住追问,“你好像漏了第三次?”
“第三次,他才情纵横。”小文喃喃,似是陷入无边回忆:“我化身白面书生与他结交,本想诱他将画作完便离去。可是一谈之下,却觉华盖倾头一见如故,不忍归去,便,错过了。”
小文的话里似是还藏着故事,但他并没有向我坦白的打算,我也不想追问。只是看来,这一次小文只怕又要失望了。健哥资质平平,你让他画一副这样的工笔画,不如直接要他老命。
我以为故事完了,刚要问小文今后打算,他突又开口续道,“我起先对你没有敌意,但是后来听见你和他谈笑,便忍不住生你的气。”
“哦?”我有些奇怪,“我们说什么了?”
“你只怕自己也不记得了。”小文道:“你与他约定来世再见。”
啊,这个,我似乎是真的说过的,但是是和健哥开玩笑而已,想不到小文当了真。但是我能苛责小文小心眼么,在听了这个故事以后?不能啊。
所以我诚恳的道了歉。
小文怔忪着,似若未闻。突然他来了一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听见你和他约定来世就如此反感,刚才在乱葬岗听那对男女对白,我突然有所理解。”停顿一下,小文问我,“你还记得你问我的问题么?你问我换做我是那个女鬼,我会怎么办?”
我点头,“记得,你说你会守候。”
“是的,守候。”小文说:“我那时突然明白了,原来我只是单纯的想找到他而已,陪在他身边,一世又一世。”
小文的话让我动容。这是爱么?我不知道。
第二天一早,我便离开了小县城。小文默默送我到车站。我知道他是一番好意,但还是忍不住打趣,“怎么?怕我不走了又去缠着健哥啊?”
小文倒不生气,淡淡对我道了句““保重。”
车开出很远,我还看见他靠着车站低矮的墙上,低着头,弓着腰,双手插在兜里。
我突然想,若是他恢复了本态,健哥没准能喜欢上他。那样一个妙人儿,是足足可以让人产生超越性别局限的爱恋的。当然,我只是想想而已,并不打算真的找小文如此建议。遇见了妖不收已经大逆不道了,居然还想撮合人妖之恋,祖奶奶知道了只怕会用凿栗敲破我的头。
车扭扭捏捏的在山路上蜿蜒,抛下一尾灰烟尘土,扭上了前往省城的国道。颠簸了四个多小时以后,我终于拖着酸麻的腿和因坐太久而扁平的屁股挪下了车。
已经是下午时分。我肚皮空空,决定去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省城面积不大,人口不多,街头也不怎么熙熙攘攘。人人都是慢性子,一副笑脸庞。这样的环境我很是喜欢。可惜,相对于我离开的县城来说,省城在西北方,离祖奶奶要求的东方偏差太多。看样子,此处不是长留之地。
我找了个旅店入住,在县城住五晚的,在这里才能住一晚。开完房后,再到旅店边上银行外的ATM机那查了查我的账号余额。
看着几个阿拉伯数字我心里有些担 忧,不成啊,这样很快就会坐吃山空,我得接点生意去。跟着我找了个公用电话亭拨通了婆母电话——婆母因为拜狐仙,索性把自己的姓也改了,江湖人称胡婆。
电 话起头寒暄了几句,无非是你还好不,身体好不,最近大仙没淘气吧之类的。胡婆挺高兴的样子,一边回答我的问候一边笑得咯吱咯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