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落荒而逃

浩宇丢下句,\"“好,晚点带你去。”落荒而逃,估计赶紧回去打水洗脸了。

我回身掩上房门,三两口将手中馒头吃完,就着凉开水咕咕灌了几口,肚皮立时涨起来。我满意的叹气。接着化开朱砂,运笔如飞,写了一张治疗阴火燎伤的符,揣进兜里,端着浩宇留下的土瓷碗准备出门。

临走想一想,捏出一只馒头放在桌上,准备留作午饭。出门朝西,我沿狭窄土路而行,间或避开疑似猪牛鸡等某类动物粪便若干,来到顾婆婆家门口。举手,敲门。

如昨天一般,老燕子帮我开的门。见到我,她惊讶了一下,然后问:“大闺女,你找谁?”我见她一脸疑惑的皱纹,心里暗想,这不是昨天咱才见过的么,怎么就忘记了?

想完还是得自我介绍啊,于是清清嗓子说:“哦,燕,呃,婆婆,我找顾婆婆,我是赵大爷隔壁的那个?”“哦,是你啊,大闺女。”

老燕子恍然,边让开门边说,“你来看我侄女啊?嗨,不知咋弄滴,燎了一手泡。”接着颤巍巍的转身朝里走,要带我去看卧床的顾婆婆。

我喊住她,将手中的土瓷碗朝她跟前伸过去,说:“燕子婆婆,我这里有几个刚出笼的馒头,给你尝尝。”

老燕子伸出骨瘦如柴的双手接过,浑浊的眼睛亮了几下,“喔唷,这怎么好意思啊。”我诚恳道:“我知道您打小就爱吃,特意给您留的。”老燕子瘪着嘴笑了说:“是啊,小时候我娘经常给我做。唉,大闺女,你咋知道滴?”

看着眼前这个捧着几个馒头就露出真心笑容的老婆婆,我有点心酸,快乐这玩意对人来说真是世界上最难以捉摸的东西,有时候金山银山也难买一笑,有时有人祈望几只新鲜馒头而不可得。

我没有回答老燕子的问题,转而问:“顾婆婆精神好些了么?”

“嗨,差啊,起不了床啊。”老燕子被我一打岔忘记了刚才的问题,指着左侧一扇黑乎乎小门说:“大闺女你自己去看看吧,我先去收拾一下。”我应了声好,又问:“有热水么?”“热水?我这去烧。

我忙拦住她,说:“没事,凉水也行。这馒头您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唔,是啊,凉了就不好吃了。”老燕子嘟囔着,慢慢进了另一间卧房。拇指粗细的竹竿搭成的架子上绑着细布蚊帐,不知多久没洗过,颜色显得黑旧黑旧的,床脚垫着防老鼠爬的空罐头瓶。

干爽的稻草从床缘缝隙处伸出几茬,红底绿花被面零散的打着几个补丁,补布的花色不一新旧不同,被子底下躺着奄奄一息的顾婆婆。

我上前叫了她几声,顾婆婆“恩呀”一声醒转过来。两只眼神采全无,看样子被折磨的不轻,我有些懊恼自己怎么没想起来先给顾婆婆看看伤。

顾婆婆认出我来,有气无力的说:“他,他,他大爷家的闺女。”我应了一声,没有指出我不是赵大爷家的大闺女这一错误。

顾婆婆挣扎了一下,我忙上前架着她的胳肢窝帮她坐起,接着又帮她整理了一下枕头,问:“现在感觉怎样?”

顾婆婆叹气道:“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手上长鬼泡。”农村人信邪,有些什么灾啊痛的通通怪罪到鬼怪头上,不过这次不是冤案。我伸手去摸她的手,然后说:“让我看一下。”

“哎哟,莫看,莫看。”顾婆婆不肯,“别让邪气过到你大闺女身上了。”

我说,“没事,我年纪轻,经得住。”边说边把她虚握成拳的手掰开,只见两只粗糙大手上密布大小发黑的水泡,有的已经开始发黑溃烂,整只手掌都红肿了,一股酸臭隐隐溢出。“痛么?”我问。

“痛倒不痛。”顾婆婆回答,“就是心里难受,挠心,心慌得很。”我伸手先将顾婆婆的左手合在我的双掌中,轻轻的搓着,嘴里继续跟她唠嗑,说:“房间里怎么不开开窗啊,潮湿阴暗,对老年人身体健康不好。”

顾婆婆说:“唉,老了不中用了,经不得风,稍微吹点风就头疼。”我说,“每天中午开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不要紧的,这个时候阳气最重,驱赶阴气什么的最有效了。”我这真是职业病,好在顾婆婆没在意。我搓完她的左手,换了右手搓。

我继续唠嗑:“听我的,顾婆婆,以后中午时把窗户和门都打开,特别是卧房,你的,还有燕子婆婆的。你们两个老人家住着,又都是女的,阴气比较盛。”

“都大半截入土了,还那么讲究做什么哦。”顾婆婆感慨。我接道:“是啊,大半截入土了,更容易招惹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要入土,也得干干净净的入嘛。再说,晒晒太阳只有好没有坏。”

闻言顾婆婆笑了几声,突然惊讶说:“哎,你这么搓几下,我心里不闷了,也不慌了。”

我低头看了看顾婆婆的两只手,黑气已经消失,于是满意的点点头,“再喝一道符水就能消肿,到时你好好休养,这伤过几天就好了。”

“喔唷,大闺女,你还真学过仙术啊。”顾婆婆惊讶。

我谦虚道:“啥仙术啊,呵呵,就是我祖奶奶教我的土方子而已。”边说边出门来到灶屋,寻到一只干净的瓷碗到水缸里舀了点水,端了回来。

顾婆婆正盯着自己的手仔细的瞧,嘴里发出啧啧之音。我背转身,念咒引火烧符,待符化灰后扔进瓷碗里,伸指搅拌一下,然后递给顾婆婆,说:“来,顾婆婆,喝了这个就好啦。”

顾婆婆捧过碗,咕嘟几口吞下。突听叮啷啷声音自隔壁传来,似是什么东西滚在地上。我一愣,顾婆婆着急起来,要掀开被子下地穿鞋,边跟我说:“那是我小姨,哎哟,可别是摔了一跤。”

我忙劝她:“我过去看,顾婆婆你先躺着。”拦住了顾婆婆,我来到老燕子的卧房门口。

门没有关,我一眼看见老燕子坐在正对着房门的一把破旧的太师椅上,歪着头靠在椅背上,手脚摊着,一只馒头落在她的布褂围裙里,而那只土瓷碗和另外两个馒头正滴溜溜的滚在地上。

我暗叫声不好,忙念咒开阴眼,果然见带着高帽的招魂使者摇着手里的招魂幡正飘着经过我身边。

我手一伸:“请留步。”招魂使者嘎然一下止步,翻着白眼看我一眼,尖着声音斥责我道:“咄,李氏。”每次听到这个称呼,我都禁不住要泪流满面,说:“此人寿限已到,我奉命拘魂,你无端拦我作甚。”

面对招魂使者指责我无言以对,只好慢慢缩回手让开了路。招魂使者哼了一声便继续飘起来。

但让我惊讶的是,跟在它身后的那个魂魄,并不是一个白头发的老太太,而是绿衣花袄的小姑娘——路过我身边时,燕子小姑娘对我微笑了一下,说了一句:“多谢。”这让我甚是欣慰。

祖奶奶说过,凡是人死之时,魂魄会回到此人生前记忆中最愉快的那个状态。看来我无心送出的馒头,让已经稀里糊涂的燕子老婆婆想起了自己最美好的童年时代。

望着渐行渐远的绿色身影,我默默说了句,保重。回神时我突然想,不知我这一生中最愉快的时候是哪段?死后会以什么状态成魂?

继而又想,这个问题我似乎从来没有和祖奶奶讨论过,不知道她老人家死时是个什么状态,为什么成了魂魄了还是这么肥白胖。

老燕子的死讯传了开去,来来往往的乡邻多了起来,大家拥挤在顾婆婆卧房里纷纷安慰,说什么人生七十古来稀,你小姨能活这把年纪也不亏了之类的。顾婆婆一直在床上,半躺半坐,一边感谢慰问一边扯着被角擦眼泪。

之后村委会来了个大叔,招呼了几个人开始筹办起老燕子的身后事来。

我见此处已无事,于是背着手踱回木屋,看见出门前特意为自己留的那只馒头,冰冷冷硬帮帮,摆在颜色暗黑且坑洼满布灰尘的老木桌面上像是孤坟一座。

食欲全 无,喝了一口凉水,出门,绕着老樟树走了两圈,边绕边嘀咕:“还是做精怪好,一活就是上千年,活得腻味得只想死,所以死前一定很开心。”

老樟树嗤笑我:“你做天师这么久,还看不破生死么?”我没有理睬老樟树的讥笑,只是突然心里有种触动,觉得自己的人生不能再这样下去,我实在不想在死后仍然是身穿乌布道袍手执桃木剑凶狠狠恶霸霸一幅动不动就喊打喊杀模样。

只是,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我摇摇头甩掉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朝隔着两户人家的浩宇的二伯家走去。刚到他家院门口,便见浩宇拎着水桶出门来。

一见我,浩宇会意,说,“等我再打桶水。”我说了声好,你忙吧不着急。浩宇摇起井水来,吱吱嘎嘎的。

我抬头望天,蓝天白云,碧空如洗,今天又会是一个暴热的天气。一桶水注满,浩宇拎起朝院门走过来。我有些奇怪,问:“你拎桶水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