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言卦词欲语吉凶
青州城统制司衙门外面,一个道士提着竹筒,一边敲一边唱道:“古来名将阵上亡,项燕一剑谢楚王,乌江头上秋风起,麦城大纛落夕阳,姜维悲愤蜀国恨,邓艾不过空自忙,却看水畔垂钓者,今夜红鲤煮羹尝。”
这统制司掌得就是兵马,出征打战是家常便饭,这道士在里唱这个,守门小军不由得恼了,大声斥道:“嘿,那牛鼻子老道,边上唱去!”
道士停了敲击,看了看统制司衙门,说道:“我观你家,黑气冲天,煞星动地,只怕不出半月,你家统制就将官运决丧,你家夫人、公子,都要拉去过那一刀。”
“嘿!你这鸟道人,怎么说话呢!”小军急了拿着大枪过来,用枪杆就打,那道士嘿嘿一笑,手里的拂尘一挥,小军就围着道士乱转,手里的枪也只往空处打去,怎么也打不到正人。
青州统制叫秦明,是开州人氏,因积战功升起统制,调到青州,他家门前,有一个副牌军带了十个小军在这里守着,那副牌名曰秦杰,是秦明的族人,这十个小军也是秦明在开州的亲信,那秦明少时顽劣,性子又急,常常把人打出毛病来,后来被他父亲送到了邻近的万州狮子山道观,与观中的铁翼道人学了十年武艺,下山之后,投军成名,所以平素对道士也还尊重,今天要不是这道唱得道情不好,又一嘴的恶言,这些小军也不至于打他。
秦杰自小和秦明一起长大,小时也陪着秦明到山上学过两年功夫,后来嫌苦才下得山,他见识过铁翼道人的本事,一看这道人的架子,就知道是有真本事的急忙叫道:“都住手,不要再打了!”
那小军解悻悻的回来,说道:“这贼道人好生滑溜。”
秦杰斥道:“别胡说,平素里将军一向尊重道士,你却忘了吗!”那小军委屈,刚想要说话,秦杰却不理他,而是向着那道人道:“仙长,他是粗人,一向无礼,还请仙长原谅。”
道士一笑道:“我看你家将军和我道门有缘,你去通禀一声,就说我要见他。”
秦杰苦笑道:“这个真不能够,您说得话太难听,我们要是报上去,只怕统制责怪。”
道士一笑道:“你知道什么,自来良药苦口,良言逆耳,那秦明若是正人,岂有不听良言的道理,你只管去,他要责怪,一切有我。”
秦杰摇头道:“小人不去。”
那道士笑道:“你真不去?”秦杰点头道:“我真不去。”
那道士笑道:“你既不去,我就自己叫他。”说完平和的向着统制府衙门叫道:“秦明,你要是想让你妻儿都活,那就出来见我。”他的声音不大,就好像平常说话一般,几个看门的小军都嘲笑的看着他,可是那道士却是不在意,就在统制府门前的石阶上坐了。
秦明这会真就在家,正月里无事,今天初五,他正和儿子在家里嘻戏呢,秦明是独子,娶了一妻三妾才有了这个儿子传宗接代,平素里把这个儿子看得好像自己的眼珠子一样,外人碰都不许碰一下,只是他自己平素里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哄孩子,今天没事,和儿子玩得正开心呢,突然耳边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响起:“秦明,你要是想让你妻儿都活,那就出来见我。”
秦明猛得一怔,抬头向外看去,他的妻子于氏娘子有些愕然的看着秦明,秦明沉声问道:“你听到有人说话了吗?”
于氏娘子摇头道:“没有啊?”
秦明又问他的那三个妾:“你们听到有人说话了吗?”他的三个妾氏丁氏、韩氏、马氏都一齐摇头,道:“没听见啊。”
秦明眉头锁紧,心道:“是我听错了?”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儿子,八岁的小秦桓笑着说道:“爹爹,我听到了,那人说让你出去见他,还说什么你要让你妻儿都活……”
秦明一下站了起来,把秦桓交到于氏夫的手里,他师父铁翼道人也会这样千里传音的法术,只是还不能做到只传到一个人的耳朵里,不让外人听到,这人能做到这一点,只怕非是凡人,自己还是出去看看吧。
秦明大步向着统制衙门外面走来,看看到了门前,大声叫道:“秦杰,有人要见我吗?”
秦杰猛的一怔,回头看了一眼坐在石阶上的那道人,急忙迎着秦明过去,小声说那道人的事说了。
秦明眉头一皱,走了过去,向着那道人打了稽首,他也是道家弟子,这个礼是当的。
那道士起来身,还了一礼,笑嘻嘻的道:“秦统制,贫道候你多时了。”
秦明笑着道:“道长请到后堂用茶,他们不懂事,道长不必理会。”
那道人也不客气,就跟着秦明向里走去,门外小军古怪的看着,说道:“这真是奇了,怎么这道士坐一会,就把统制坐出来了。”
秦杰冷笑道:“行了,别胡说了,那是高人,有真本事的,以后眼睛放亮一些吧。”
秦明陪着道士到了内堂,这会他的一妻三妾,抱着小秦桓都退到侧花厅去了,内堂也有人收拾过了,秦明恭请道人在上首坐了,一旁早有丫鬟送上香茶,随后秦明恭恭敬敬的道:“未闻道人是哪里修行?”
“在下蓟州二仙山紫虚观门下,“风雨活神仙”罗真人的弟子,道号道清,俗家姓乔。”
秦明肃然起敬,道:“家师万州狮子山道观铁翼道人,他曾说过,当今之世,道法最深的不过五、七人,罗真人就是其中的翘楚人物,没想到道长在罗真人门下,秦明却是失礼了。”
乔道清一笑道:“家师门下弟子只有两人,我师兄“入云龙”公孙胜因修行时心魔伤体,折了头上三花,胸中五气,不得已在红尘中打滚,重修本心,所以他的名声大一些,小道才刚下山,没有什么名气,秦统制不必太过多礼。”
秦明又客气了几句,然后道:“在我门前唱得那道情以及说得那话,可是都有什么深理吗?”
乔道清笑道:“我观这宅子,黑气冲天,煞星动地,只怕不出半月,就有大祸临头,主家宅不兴,母子双亡,我因知你是我道家一脉,所以才来救你一救。”
秦明心道:“秦杰果然没说假话,这道人说话太难听。”他压住了火气,道:“道长可能说得清楚些吗?”
乔道清把手中的竹筒递到了秦明的面前,刚才那竹筒里还是空的,这会里面却装满了签子,他道:“统制卜一卦,我来为统制细细解说。”
如果是别人拿这卦筒这样让秦明来卜,秦明早揪了他丢到门外去了,可是乔道清,却是不同,他的名头太惊人,秦明考虑了一会,还是捧起了签筒,摇了几下,拍答一根签字子掉了出来,秦明伸手捡起,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得非常难看,那签子上明明的写着;下下。
秦明仔细看那卦词“世事悲苦险恶长,孤鸟高飞别有巢。往昔旧影梦中面,一碗梦婆再难交。”
这卦词实在不好,都不用人说,秦明就知道主家离妻散,儿女悲亡,更兼他是为了这个求得,那就更没有回旋余地了,不由得黑着一张脸坐在那里,沉声道:“道长就没有破法吗?”
乔道清这会开始收拾东西了,听到秦明的话,一笑道:“秦统制,你也是道家弟子,你看过那个道门中人,语破天机之后,还能破解的?”
秦明自然知道,所有破了天机的没有一个还能活着的,这道人能过来提醒自己一句,就已不错了,让人家不顾自生死的救自己,没有这个道理。
但是想到自己的温柔贤惠的妻子,还有乖巧懂事的儿子,秦明顾不得那许多,急忙起身,向着乔道清一礼道:“道长,您既然来了,就不能看着秦明这样家破人亡,还请道长给点帮助吧。”
乔道清捻髯不动,状若沉思,秦明也不敢打忧他,只能站在那里等着,其实乔道清虽然有些道法,但是窥破天机这种事,就是他师父罗真人也不能说得这么透彻,他来这里,都是扈成说得,不过乔道清却是极相信扈成,觉得那佛宝一定是给他他什么提示了,于是道:“我给你两个提示,一个是尽快把家小送走,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最好,第二个却是四句话,你要是能参悟得透,那就算不把家小送走,也能躲过此难。”
秦明感激涕零,急忙寻了笔纸过来,道:“道长请言,秦明一定记下。”
“逢花莫看,逢江莫行,燕来信语,英寿不永。”乔道清轻声念道,刚才那卦词是卦签子里现在的,但是这四句话,却是扈成说得,乔道清心道:“老兄弟,你说得这是什么鬼玩艺,我都不懂,这秦明更别想明白了。”
果然秦明看不懂,相了半天也不知道说得是什么,暗自失望,心道:“看来只有过了正月,就把夫人他们送回开州老家这个办法了。”
乔道清说完之后,向外就走,秦明急忙起身挽留,乔道清哪里肯留啊,他还急着回去参加扈成的婚礼呢,只是刚走一步,屏风后面一个胖呼呼,圆溜溜的小小子飞跑出来,一下撞到了乔道清的腿上,把他的大腿抱住,叫道:“仙长,你别走!”
乔道清直若雷殛一般的看着这孩子,缓缓的蹲下,伸手在那孩子的身上摸着,激动的手都哆嗦了,喃喃的道:“好,好,好啊!”
秦明看得害怕,伸手就来抱儿子,可是小秦桓就是不松手,抱着乔道清的腿叫道:“仙长,你别走!你要走了,我和我娘还有三个姐姐就都死了!”他这里说的三个姐姐指得是秦明的三个妾,宋时把妾称为姐姐。
乔道清爱惜的把小秦桓抱起来,道:“放心,放心,我不走,一定不走,绝不会让宝宝就这样被害了。”
秦明傻傻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依偎在别人的怀里,不由得心里大为受伤,咳了一声,道:“那个……乔道长,您这是……?”
乔道清苦笑一声,道:“秦统制,家师曾经说过,我在今世,本是双生子,但是在娘胎里,我就身弱,我那兄弟,天生开了灵智,为了护着我,把母腹之中的养分都给了我,我活了下来,可是他去死了,我当日许下一愿,出家为我那兄弟祈福,让他能不至于流落阴司,可以重生为人,我师父给我算过,说这孩儿因是丧魂,所以虽然在我的祈福之下能摊贩胎,但是出世之后,就有大劫,会神形俱灭,我求了我师父,他在我的身上留了暗记,只要我和我那兄弟转世的胎儿相遇,自然就有所感,没想到却应在了统制家中。”
秦明古怪的看着乔道清,有些怀疑他的来意了,乔道清也不恼他,把秦桓还给了秦明,道:“统制放心,我就是损了我的寿命,也要救你一家。”说到这里,取了六枚铜钱出来就在手里摇了起来。
铜钱一摇,一股黑气就从乔道清的七窍之中涌了出来,秦桓看着害怕,向着秦明的怀里钻去,秦明急忙把他护住,有些怔怔的看着乔道清。
乔道清用力的摇着,根本不停,这会于氏夫人听了下人的回报,也顾不得有外人,就从花厅出来,把秦桓抱了,就想离开,但是秦明想了想,还是把她们给留下了。
乔道清正摇了九九八十一下,突然大吼一声,七窍之中一齐飙血,秦明脸色大变,他知道这是真正在用自己的生命作法,不由得把自己的疑心去了。
乔道清手一松,六枚铜钱都落到了桌子上,他用手指一枚枚的排开,仔细看过之后,道:“秦统制,你正月十九那天,就会被派出去讨贼,你记住把你最亲信的人留下,还有你在东门留一个亲信,保证那门能随时打开,那里是生门所在,我到时候自来救你一家。”说完二话不说起身就走,秦明扯了妻儿过去,就在厅门前跪下,道:“道长这般大恩,秦明生死难报,还请道长留在府中,秦明略备薄礼相赠。”
乔道清摆手道:“我现在留不得,你着了桃花恶煞,这才主你一家都死,我要救他们,就只能以身代之,帮你把这桃花恶煞给搪过去,这才能救你,我现在就要去解那桃花煞,正月二十那天晚上,我自来救你一家就是了。”
乔道清说完,卟的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瞬时间脸色惨白,他向着秦明道:“我不能再说了,不然不但救不得你们家,就连我自己也要丧在这里了。”说完逃也似的走了。
秦明一家回到堂中,于氏夫人看看着地上那血,心头发慌,道:“官人,我们到花厅上去坐吧,这里却让人收拾出来。”
秦明看一眼地上那血,点点头,唤了下人来收拾,然后带着夫人和秦桓到了花厅坐下。
一家人愁云惨淡的对坐,秦明不说话,谁也不敢开口,小秦桓坐了一会,就觉得难过,不自在的在秦明的身上动了动屁股。
秦明从沉思之中醒来,看看儿子,温和的道:“桓儿,你和爹爹说,你不怕那个道士吗?”
秦桓摇了摇头,道:“不怕,我看到他之后特别亲切,而且有一个念头,就是他一定能救咱们家。”
秦明心道:“看来那乔道清说得是真的了。”
于氏夫人看到秦明说话,这才道:“官人,既然那道人说得这么可怕,不如你们就先离开青州吧?”三个小妾也都眼前一亮,看着秦明。
秦明不知可否的向秦桓道:“桓儿,你觉是呢?”
秦桓摇了摇头,说道:“爹爹,孩儿就觉得除了那道长,不管我们怎么做,都是一条死路。”
秦明点点头,向着于氏夫人道:“不要再说走得事情了,我记得我在山里学艺的时候,我师父的族人到山上求卦,那卦像说了,他当被塌了得房子给砸死,那是我师父损了三年寿命给他算出来的,那族人为了保命,回家就大修屋子,一家人没有地方住,就搭了棚子暂歇,没想到当时地动,修房子的石头被震得飞起来,砸到棚子上,把他给砸死了。”
秦明说到这里长出一口气,道:“我师父说过,道家虽然能窥到天机,但是就算有大神通来解灾,道士也要遭受天遣,而没有大神通相助,那就是该你水里死,喝茶都挨呛,现在这乔道长是真用寿命帮我们解这灾难,那我们不要有多余的动作,就这样等着好了。”
于氏夫人虽然还有担心,但是她也知道这道家的厉害,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是等着了,秦明又吩咐家里人,此事万不能声张出去,不然天遣一到,只怕不等乔道清的破解来临,他们就都死了。
秦家一门上下都是心惊胆战,来新春都没有过好,数着日子来过,看看离着正月十九越来越近,家人都早早的收拾了细软在身上,只等着逃命,秦明还抱着一个万一的想法,这正月里少有动兵的时候,只要挨过这正月里,大概也就没事了,但是正月十七,青州府下的清风寨知寨,刘高上报,清风寨副知寨,花荣,勾结清风山匪寇,意图不轨,青州知州慕容彦达立刻派了青州兵马都监“镇三山”黄信率军前去缉捕,秦明接到消息,不由得一颗心沉到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