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千将士齐齐将目光凝聚在张巡三人身上,对于他们而言,故土存亡、生死性命都交给了眼前这个年过四十、一脸沧桑的儒将手中了。
方脸将军看到那传信兵奔近前,面色虽然凝重,但眼神却不慌张,沉声问道:“可看清楚了吗?真的是贼军?”
那传信兵犹豫了一下,结结巴巴地道:“回禀将军,没,没,没看清楚,只看到好多兵马,好多兵马往,往我们这里杀来,应该,应该是贼军——”
楚将军闻言,一个爆栗子敲在他的头上,骂道:“瞧你这点出息,慌慌张张的有个球用,有张巡将军在这里,老子们还怕他个鸟?”
那传信兵被方脸将军一痛大骂,捂着脑门连连点头,不敢答话。
方脸将军骂了两句传信兵,赶紧转身向张巡请示道:“将军,您看?”
张巡虽不知外间形势,但想到睢阳距离彭城三百五十余里地,即便睢阳新陷,周围还有十余县城需要攻克,按理贼军当没有这么快的速度掩杀而来。
兼且他也清楚,睢阳太守徐远也非泛泛之辈,即便指挥大权在田秀荣手中,他也会想方设法与贼军做一番周旋。
不过,张巡与尹子奇在雍丘你来我往交战十余合,熟知此人深悉兵法,往往会有些出人意表的作战手段,说不得真会在睢阳被克后,率军孤军深入,直扑彭城。
从战略意义上而言,一旦河南道重镇彭城落入贼军手中,那整个江淮将失去防御的门户,于贼军而言,正可谓是天堑变通途,占领江淮不在话下。
所以,尹子奇真有可能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领着大军来攻彭城。
张巡瞬间在脑海中思虑了一下却没有定计,见方脸将军征询自己的意见,干枯的双目瞬间迸发出冷厉的光芒,高声道:“传令全军,敌军来袭,拼死一战!”
众将士见张巡虽身着囚服,但顷刻间散发出的大将之风,让任何一名兵卒都精神一震。全军同时身躯一阵,齐齐朗声道:“喏!”
不到近千将士,一声喏却直穿彭城内外,引得积极奔走呼号的百姓无不渐渐放下脚步,好似刚刚才发现在天牢之外,还有一群守城将士的存在。
恐怕这些大半生未经战乱的百姓不会想到,有四万驻军的堂堂河南道府城,现在竟然只有三千彭城子弟兵留守。
张巡不再多言,顺手拔出身旁一名将官腰间的长刀,大步流星地向彭城西门赶去。
左膀南霁云、右臂雷万春自不甘落后,同时跨步紧随其后。八九百将士见他三人威风凛凛无所畏惧的模样,萎靡的斗志不自禁高昂,齐齐提着刀枪紧跟在他们身后跑步前进。
这一群将士在张巡三人的带领下离开一小会儿,黑洞洞的彭城天牢门洞里,再钻出一人,那人全身鲜血淋淋,右手提着的千牛刀也被鲜血染得殷红,刀刃上缺口无数。
如此情形,直如从修罗场里杀出来的魔鬼。
幸好,此时的彭城已混乱一片,往来奔走的百姓连近千士兵都可以直接选择无视,又何况只是一个从天牢里爬出来的杀人犯呢?
李钰抬起左手抹了抹满脸的鲜血,茫然环顾四周,见四下里的情形,便知此刻的彭城已经彻底失控了。
不过,他刚刚一口气斩杀三十八名千牛卫,心中已变得十分麻木。这不是他第一次杀人,但却是他第一次主动杀人,杀得还是这些与他并无深仇大恨的自己人。
曾经,他不记得的前半生,也是千牛卫中的一员,也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谁曾想叛乱一起,皇帝成了太上皇,太子成了新皇,自己这千年老处男却被千古美人杨玉环给推了,皇帝跟前的大红人不仅回不到太上皇的身边,反而成了各方势力争相捉拿的要人。
为了生存,一路逃亡,从最开始的被迫还击,到如今的主动出手,可以说他所秉持的人生价值,正在一点点发生着变化。
特别是济阴大乱,一把火烧死了数万守军,让偌大一座郡城一夜间焚为废墟,他已经变得有些麻木了。
如果说济阴惨案还只是他无意间造成的话,今日让萧厉带领的五六十名千牛卫一个不留,便是他有意为之的了。
他心中清楚,这五六十刀下去,龙影义军将与李唐再无谈和的可能,他们也不得不走上一条不是称霸天下便是全部覆灭的不归路。
或许这条路,他曾经还梦想过会有其他选择,但现在,他唯有一条道路走到黑了。
有此觉悟,李钰不禁仰头望着乌云密布的苍穹,扪心自问道:“我李钰这只小小的蝴蝶,真的能够酿造一场飓风,让历史的车轮朝另一个方向前进么?”
云卷云舒,天地不语。
他心中清楚,这个答案唯有自己一步步去探寻了。
李钰仰天闭目良久,忽然右手一松,鲜红的千牛刀落在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
在那悦耳的声音里,他刹那间觉得无比轻松,看着乌云密布的苍穹,也觉天地变得无限宽广。
正如翻滚的云层,在瞬息间便能演绎许多精彩形状和故事。或许自己穿越这一世,就是为了让平凡的人生变得不再平凡,让既定的历史变得异彩纷呈。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三声惊天动地蕴满真力的大笑后,李钰真气鼓荡,一身血衣寸寸碎裂,单手一招,几名死去多时的狱卒身上的衣服自动脱离他们的尸身,规规矩矩地披在李钰身上。
活动着筋骨,听着啪啪啪悦耳的骨节轻响,犹如重生一般的畅快和舒爽。
“快看快看,张巡将军正在城楼率军抗贼,咱们有救了,咱们有救啦!”
“张巡将军在彭城,咱们有救啦!”
“咱们有救啦!”
正当李钰一身清爽的时候,远处的大街上传来无数奔走相告的欢呼声,仿佛溺水已久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无不欢欣鼓舞。
李钰顺目望着彭城西门的城楼,看到张巡和南霁云。雷万春三人正身着普通铠甲来来往往,嘴角抿笑,喃喃道:“再见了,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