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别有用心
赵清懿走出会所，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力关上大门，好似将身后的嘈杂与龌龊一并关在不属于己的世界里。
随后才掏出手机，重新点开“痴男怨女”发来的邮件。里面只粘贴了两张照片，没有任何文字说明。
好似发信之人，对她的机智颇为信服，便没有写下相关注解。
她的脑海中飞快闪过两道如湖底暗潮的忧伤瞳眸，手指在“谢谢”二字上顿了顿，轻轻点下。
等了片刻未见回复，她才感觉周遭的空气在一点点变凉，猛一抬头，却见灰云积聚，落雪纷飞。
仅是处理了一场闹剧，秦淮马场便再次银装素裹，天山共色。
她竖起衣领，戴上帽子，缓步走入还不算厚的雪地里，听着脚下传来的悉率声响，心中并未空荡，反倒复杂了起来。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以及怯怯的呼喊，“清懿，等等我。”
赵清懿缓缓回头，只见梁颖茜未穿外套就跑了出来，毛衣暗紫，身材消瘦，像冬季里即将枯萎的花。
“对不起。”她低着头，绞着手指，“我，我不应该那么说你。”
也不知她是对陈年往事道歉，还是对今天的冲动感到一丝后悔。
“你我同学多年，莫要客气。”
声调、语气、神情，竟与《影梅情雾》开机当天的那句敷衍别无二致。
梁颖茜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觉风凄雪凉，毛衣单薄，稍一犹豫的时间里，赵清懿已经与风雪融为一色，渐行渐远。
那清丽婉约的背影，成了这白茫茫天地里的唯一美景。
梁颖茜驻足许久，任冷风席卷，纹丝不动。
赵清懿重新回到片场，看见那位身穿古服、一身超脱气质如小宛在世的王婧蓉时，她的心里才慢慢踏实下来，好似胸腔里有股暖流涌动，驱散冬寒湿气，被风雪侵蚀的体表肌肤也不知不觉间热了起来。
她在她好，如此足矣。
“好！过了，过了！”方导演向来喜怒形于色，兴奋得连拍了好几下桌子。
王婧蓉看起来心情愉悦，接过助理递去的皮草大衣，双臂交叉裹住肩头，迎着赵清懿微笑颔首，不多一言，径直向化妆间走去。
赵清懿曾旁敲侧击过九寰影视的核心成员，有无相关人士曾给她发送过邮件，得到的回应要么是一双茫然的眼神，要么是一句诧异的反问。
“发邮件？不会，不会，我们都是先当面沟通，确定人选再发相关资料。”
“怎么？有人给你发过邮件？那你可别被骗了。”
诸如此类的回答很多。
问到最后，赵清懿渐渐明悟，那位“痴男怨女”的发信者，并不想让她去感恩对方的帮助。
如此照顾她自尊的做法，也就只有王婧蓉和李溪莛能够做得出来。
对方不愿说，她也不想再问，正如李溪莛将她救出火海的原因般，早已被她故作糊涂地埋在心底。
正胡思乱想间，眼角余光却瞥见一道高高壮壮的身影闯入眼帘。
她微露诧异，立刻扭头看去，却见李溪莛神色焦急，迎风踏雪而来。身周剧组成员纷纷满脸敬意地跟他打着招呼，他却一反常态，只是抬抬眼皮，表情冷酷得像一块千年难融的冰。
可是遇到了愁心之事？
赵清懿眉头紧蹙，正要去问候一下，又在李溪莛的身后看到了一个令人生厌的性感身影――总裁助理关月。
不到半个小时，她又换了身紧身旗袍，头发高盘，妆容精致，跟在李溪莛身后的小蛮腰左摇右摆。
赵清懿抿了抿唇，心中潮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冲动，恰在此时，导演方成安差人给她叫到了身旁。
“接下来有几个镜头，难度特别高，你需要尽全力代入到柳如是这个角色里，去品味她的生活和思想，琢磨她每个举动的心态，这样才能演出她的神韵来。”方成安指着剧本的某一处，又道：“柳如是与明末东林党交往时，不仅展现出了身为歌妓才女的娇美，还喜欢帛巾束发，身着男服，将‘风流佳丽’的才女风采表现得淋漓尽致。你得从中找到一个合适的点，平衡情绪，才能把这段演好。”
赵清懿有段时间恶补过有关表演的知识，自然懂得导演话中之意，但她觉得，自己的长处并不在演戏上，而是在于有别常人的气度风范上。
只要凭本色出演，再添一点风尘女子的哀辛，或可将秦淮八绝之首的柳如是刻画得入目三分。
想到此，她自信点头，认为可以开始拍摄了。正准备去化妆间时，又被方成安叫住。在圈子里大名鼎鼎的方导演，这时的表情竟有几分忸怩，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怎么了？”赵清懿隐隐感到有些不妙。
“是这样，为了给柳如是后期的悲伤做铺垫，你需要和她倾心的男子陈子龙演一场吻戏，调动观众的情绪，等陈子龙在抗清起义中不幸战败而死后，便会轻易将这部剧推向一个小高潮。”
“吻戏的事情，我早已听说。难道有什么变故吗？”
方成安咳了咳，求助式地望向中场休息的余彦明，后者扭头赏雪，假装未见，他只好道：“确定了。这次不会再借助错位拍摄，需要你们嘴对嘴亲到一起。”
赵清懿心里咯噔一下，又追问道：“陈子龙的饰演者，已经确定了吗？”
说到这里，方成安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下。
“姐，救场这种事情，当然得由我亲自出面啊。”
风猛雪斜，呵气成霜，伴随着身后那记贱贱的喊声，赵清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陡然回头，便见到一张柔嫩中带着三分魅惑，比绝大多数女明星还要漂亮的脸蛋。
“你？”
看着赵清懿脸上十分明显的嫌弃，朱柏诚噎了一下，附耳轻声道：“姐，好歹给我点面子啊，老弟我也是万人迷一个。”
“还是算了吧，我怕他的粉丝说我占他便宜。”赵清懿没理他，转而对方成安道。
后者赶紧道：“演戏而已，谁会在乎这个，是不是？老余！”
余彦明正自品茶，忽然感觉脚背被猛踩了一下，强忍着没把茶水喷出，笑容和蔼道：“清懿啊，既然选择演戏这条道路，就得放开手脚，得有奉献精神啊。”虽是谆谆善诱的架势，但温和的笑容中却透着一抹苦涩。
演员虽然外表光鲜，但拍戏过程中，可谓什么苦都得吃一遍，经期出演落水镜头，肚子疼到住院，冬天演赤膊戏，重感冒卧病在床，夏天演古装戏捂出一身痱子，这都是家常便饭。
数九寒冬，三伏盛夏，只要是剧情需要，哪管它上刀山还是下火海，全都由不得演员做主。
如果想矫情一次，那也得有矫情的资本。像赵清懿这类还未完全站稳脚跟的小演员，只有付出十层努力，才能收回一层回报。
演吻戏，实在没理由去拒绝。方成安念她是位新人，又敬佩她勇敢救人的精神，不愿强求，可也不能成为她傲娇的理由。
“余老师说得好啊，做演员嘛，就得全情投入，方导演可是为了迁就你，删减了好几处激情戏呢，吻戏咱就别整得太假了，直接来真的吧！”朱柏诚大有一股趁火打劫的架势。
饶是赵清懿内心强大，也受不了他这般热情如火，脸上浮起一抹娇艳，旋即睁大眼睛，恨恨道：“说什么救场，你就是来占便宜的吧？”
朱柏诚看着她霎那间流露出来的羞怯与娇嗔，胸腔里好似有什么情绪迸射而出，于顷刻间另他呆立当场。
拍摄《北宋》期间，他得到赵清懿的指导后，还真就奉献了一场令方成安交口称赞的表演。尤其是雪夜中睡在冰凉土炕上，在刺骨寒风中回忆家乡时，用肩膀抖动，压抑痛哭的细致表演展现出了一个悔恨交加、哀戚无奈的宋钦宗。
方成安怕他情绪酝酿不易，直接拍桌喊“过”，没有再补拍镜头，也让他的表演信心爆棚，接下来几出戏都有了超常发挥。
《北宋》杀青后，胸无点墨的小鲜肉朱柏诚便开始喜欢上了历史，还曾在网上匿名跟人争吵过宋钦宗的事情。查阅大量正史、野史，知道宋钦宗与赵清懿的描述略有差距后，他非但不生气，还自以为赵清懿煞费苦心，为了他的表演刻意编织了一套谎言。
这次来《影梅情雾》友情出演陈子龙，看似在借机报复，其实也是想跟赵清懿多多接触，了解这位才色双绝的女人。
短暂的错愕后，朱柏诚嬉皮笑脸道：“姐，你可别冤枉我啊，我听说要跟你演对手戏，立刻推掉了手上的所有事情，连夜赶来跟你搭戏，不就是想跟你学习学习嘛。”
赵清懿比他年长两岁，又在前不久名声大噪，这声“姐”叫得发自肺腑，亲切无比。只是看着朱柏诚那张贱兮兮的脸蛋，她从里到外的不舒服。
“可别，我怕你的女粉把我千刀万剐。”
“谁敢？我撕了她！”
说这话时，她注意到了朱柏诚黑黑的眼圈，心中微酸，暗想早点拍完，让他去歇息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