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迫不得已
喊声直冲霄汉，如雷滚过，惊得众人心头一凛，慌乱停下手中工作，而那对相拥雪中、好不容易酝酿出情绪的银屏鸳鸯，也在这记喊声中顷刻分离，有些木然地看向导演组这边。
以方成安为首的诸位导演，同样神色木然。
“谁他么喊的停，我喊停了吗？”伴随着方成安勃然大怒的咆哮声，片场沉寂了两秒钟，随后如炸了锅般沸腾起来。
敢在九寰影视片场闹事的人，还真不曾出现过。倒不是因为这家公司背景雄厚，而是在李溪莛的管理下，片场难出纰漏。经他投资的影视剧拍摄现场都没有流出过半张剧照，连记者甚至是狗仔都混不进来的地方，怎可能会有人闹事？
而且，九寰影视财大气粗，不曾亏待过任何一位剧组成员，薪资待遇远超同行水准，也不太可能出现内鬼这种揪心的事儿。
是以，众人议论纷纷之余，等着看热闹的成分要比苦恼更多。
方成安冷着脸猛拍桌子，“行了行了，别浪费时间，赶紧给演员补妆，继续拍摄。”
随后，他让副导演剔除掉跟这部戏毫不相干的人，又让场务在片场四周把关，阻止他人靠近。
当摄像师，灯光师，现场收音员通通准备就绪后，方成安拧着眉头，郑而重之地喊了声“开始”。
柳如是与陈子龙的吻戏，第五次拍摄。
经过了一下午的叫停，讲戏，补妆，重拍，调试设备，两位演员再敬业，也难以在冰天雪地中穿着并不御寒的古代戏服连续演出。
赵清懿只感觉脚底下的青石板路，好似一块块冒着寒气的坚冰般，冻得她双腿打颤，连带着淡抹胭脂的脸蛋儿都白了几分。
朱柏诚年轻力壮，血气方刚，虽不惧风雪，但拍摄次数多了，也感觉面部表情坚硬，很难施展。
可为了拍摄进度，两位演员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如果在临门一脚时突然放弃，很容易在片场留下“耍大牌”的恶劣名声。
朱柏诚年少成名，眼高于顶，在无数粉丝的追捧下渐渐自我膨胀，但对赵清懿的感情却有几分复杂，倾情投入之下，一眼便看出她在苦苦支撑，来不及向导演请示，直接擅作主张双手捧住赵清懿的脸蛋，用掌心的温度给她驱寒，再微微闭目，缓缓靠近。
演员在表演过程中临时增加点小动作，只要不太出格，能让剧情合情合理，倒也无可厚非。方成安神情未动，不发一言。
在深巷中情深意浓的柳、陈二人则流畅自然地演到了最后一步，亲吻。
方成安紧攥着拳头，二十余年的导演生涯里，极少出现过的那种紧张感，竟在这时从心中潮起，且挥之不去。
啪。
片场外遥遥传来一声轻响，幽深小巷中的灯光骤然熄灭，身着古装的赵清懿和朱柏诚迅速被黑暗吞没，只能看见两道颀长挺拔的身体轮廓。表情，动作，姿态，像是被一张无形大手，硬生生地从镜头上抹得一干二净。
饶是方成安老成持重，也难以忍受这般折腾，他猛地站起来，正要踹翻椅子，却被余彦明攥住手腕。
“怎……”他凶巴巴地看过去，又被后者意味深长的眼神制止。
“九寰影视的片场，从未出现这类状况。你还真以为有人敢在这里捣乱？”余彦明压低声音道。
灯光师迅速打开备用电光，重新将立于巷中的赵清懿和朱柏诚照亮。
两位演员在黑暗降临后，陡然分离，此刻相距半米左右，赵清懿表情放松，如释重负，朱柏诚面露苦笑，伸直手臂横在她身后，以防她不慎摔倒，但与她的后背还有点距离，并没有肌肤接触。
方成安拧起浓眉，又转身看向后方。
副导郑凡无需他下令，便带着场务向配电室跑去，边跑边用电话跟秦淮马场的管理处沟通，指责对方怎可于此时断电。
巷中老宅的昏黄灯火，能够最大程度地将赵、朱二人的神情修饰得深邃迷离，比电脑后期处理要自然得多。剧组早就下过通知，务必在拍摄期间保持电路通畅，如今出了这档子事，一群人所付出的时间与劳力，该由谁来赔偿？
“导演，还拍吗？”朱柏诚坐在休息处，抻长脖子问。
虽有助理帮他披上厚实皮衣，可在雪中或站或坐地待了一下午，任谁都会双脚麻木，气血不畅，他感觉自己的脸都要冻僵了，只怕下一个镜头开拍后，他的发挥会大打折扣。
方成安听出他声音里的那一丝颤意，没有责怪他的唐突，只是摆手道：“再等等，看看什么情况。”
眼角余光下意识地瞥向赵清懿，只见她安坐椅中，端杯不饮，任热气袅袅，蒸腾缭绕，倒使那张古韵十足的脸蛋如梦似幻，美得有几分不真实。偏偏她又颈直腰挺，双膝并拢，与朱柏诚的随意坐姿形成鲜明对比。
方成安不再多看，迅速移开视线，碰巧又撞上余彦明复杂难明的眼神。两个中年男子对视片刻，同时叹气。
没过多久，副导演郑凡满头大汗地跑回来，气喘吁吁道：“导演，是老鼠。老鼠钻进了配电箱里。”
方成安皱了下眉头，“多久能恢复供电？”
天寒地冻时，老鼠会朝着暖和的地方跑，配电房等电力设施则会成为它们最想寻找的“家”，偏偏这种生物脊椎结构特殊，多小的洞口都能钻进去，经常导致电力系统发生短路，造成全线故障，简直令维护人员头疼不已。
“他们说清理干净，至少得半个小时。”郑凡抹了把汗，呵气成霜。
此时夜幕低垂，寒风刺骨。
连他们这些身穿各类大衣、羽绒服的摄制组都熬不住了，更别说身穿轻薄古装的赵、朱二人。
“要不，直接拍一张他们接吻的特写算了。别再补拍前面那些了，外行只看热闹，他们可不会管你的长镜头耗了多少心血。”余彦明低声劝道。
如果剪辑重拍，保留赵清懿和朱柏诚酝酿情绪的那一段，再给他们双唇相碰的特写镜头，倒也算交了张满意的答卷。
可方成安如此草率决定，制片方能同意吗？
想到此，他直接说出了心中疑虑。
余彦明苦笑着摇了摇头，“老方啊，你真是糊涂了。到现在还没明白吗？”话刚出口，心里就凉了半截。好似一整个冬天的雪，呼啸着住进了他的胸口。
方成安犹豫再三，又把刚才录制下来的内容看了几遍，但觉赵清懿与朱柏诚在接吻之前的表现完美无缺，仅凭姿态、表情便能带动观众情绪后，终于认命地点了点头，“也好。”
接到导演通知，无需重新拍摄后，赵清懿才慢悠悠地呷了口茶，朱柏诚则是长吁了一口气，将温热茶水一饮而尽。
若是再来几次，只怕他强忍苦寒在众人面前的出色发挥，会被接下来自己原形毕露的表演摧毁得一塌糊涂。
按照剧本要求，二人双唇相碰后，需要停留三秒之久，给摄像机足够的抓拍时间，而且在剪辑结束的正片里，还会有音乐响起，使画面唯美舒缓，让少儿不宜的感觉一丝不剩。
朱柏诚虽然年轻高傲，但凭借着姣好的颜值和高挑的身材，曾在圈里圈外结识了不少女孩子，关系发展到跨越最后一关的也不在少数。
是以，他虽缺少余彦明那般世事洞明的老练，但对女孩子的小心思还是颇为熟稔。仅是一眼，便能瞧出赵清懿隐隐不安的抗拒。之前还想厚着脸皮占下便宜，如今手脚冰冷，身心凉透，他只想快点结束这段吻戏，不为自己，也为了她。
于是，他主动提了个要求，“导演，我和清懿还是假吻吧，这大冷天的拍外景，情绪不好酝酿啊。”
拍了这么多次，方成安也想尽快结束，便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
赵清懿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朱柏诚趁势凑近她耳边，轻笑道：“姐，这次算你欠我的，得找机会还了啊。”
赵清懿知他性格顽皮，但心地善良，再加上不用演吻戏比什么都强，便没有责怪他的冒昧，只是抿唇轻笑，白嫩脸颊上的红晕渐渐扩散，像是熟透的水蜜桃。
朱柏诚看得心中发痒，还要打趣，却听导演喊道：“但是必须得有双唇相碰的特写，这个很关键！”
赵清懿身体微僵，再次感到寒冷从脚底汹涌而上。
她并非讨厌朱柏诚，也不是保守到了近乎迂腐的程度。她也知道，既然选择了演员这条道路，就没有矫情挑剔的理由。
之所以会反感吻戏，是因为她每次与男性接触，感受着对方身上喷薄而出的雄性气息，总是把持不住回想起前身与男友交往时的一幕幕。
她们虽非同人，却是同心。她能体会到前身男友带给她的每一次耳鬓厮磨，但她只能从中感受到痛不欲生，而非销魂蚀骨。
毕竟，他们都是与她毫无瓜葛的陌生男性。
“放心，我有办法。”朱柏诚在她耳边轻声道。
语气里带着若有若无的调侃，却让她心中那丝慌乱渐渐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