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新年礼物
站在四面合围的抄手游廊保护中，抬头可见天井外碧空如洗，云静风轻。
李溪莛和赵清懿却感觉像是被寒冬冰水兜头浇下，从头盖骨一直凉到脚底板去，耳边似乎有乌鸦在嘎嘎叫着，尴尬突然在死寂一般的冷场中浸润了整个李家庭院。
几片孤零零的枯黄叶子被风卷起，在他们二人身后绕来绕去。
“爸，您说这话有歧义啊，能不能想好了再说？”李溪莛忍了很久，终于还是没忍住。
“哦，那我重来。”李宗咳了咳嗓子，双手合十，郑而重之道：“欢迎赵清懿下榻寒舍，真真真真是蓬荜生辉！”
赵清懿：“……”
“老头，谁说她要在这儿住的？您不是当世大文豪吗？用词能不能准确点？”李溪莛大怒，还不忘偷偷向赵清懿那边瞄上几眼。
“我很准确啊。这大过年的不在这儿住一晚还能去哪儿住啊？”
“大过年的，谁不回自己家？”
赵清懿一句话不说，静静地看着父子俩装白痴。
“呦，都在门口站着干什么呢？”
伴随着玛莎拉蒂的轰响声，驾驶风格狂放粗野的余彦明走下车，笑容含蓄，温文尔雅，淡蓝色运动衫衬得他年轻了十几岁，只是那对明亮深邃的眼眸，却还是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顺治帝的英明神武。
赵清懿虽非《影梅情雾》的主角，但作为女二号与男主的对手戏很多，在二人搭档过程中，她算是彻底领教了余彦明穿上古装戏服饰演皇帝时的那份从容自然。
仿佛他就是皇帝托生的一般。
这方面，赵清懿感概良多。
“彦明，你来得早啊！”李宗拱了拱手，神情不冷不热，全无一丝对赵清懿那般的热情。
余彦明却不敢怠慢，神色恭谨却又不失温和地鞠躬拜年，又跟赵清懿打了个招呼，随后跟李宗父子热情地攀谈起来。
他来得恰是时候，把三人的尴尬局面抹得一干二净。几乎是前脚跟后脚，赵清懿在这个圈子里熟识的那几个人都到了。
方成安，姜钬，梁颖茜，甚至是朱柏诚和化妆师宋殊平以及小衣都来了。
正常来说，名导、影帝凑出来的局儿，怎可能有二线明星梁颖茜之流参加的份儿？就好像这场聚会，是专门为赵清懿凑出来的，到场的每一个人，都跟她或多或少有点关系。
诸人不无热情地相互拜年，李宗吩咐管家陈叔把他们领去餐厅，那边已有丰盛的早餐备着了。
赵清懿走在最后，穿过堪比皇宫后花园的庭院设计，绕过雕刻着“孔子讲学”的影壁，小桥流水假山绿植扑面而来，铺着鹅卵石的小路在视野里蜿蜒消逝，可谓曲径通幽，步移景变。
虽然北方沿海城市的树木大多已枯干凋零，但却不妨碍院子里依旧有着“风裁书声出藕花”的意境。
她默默欣赏了片刻，忽然发现身后脚步声顿了顿。转身回眸，只见李宗负手站在木质长廊下的金银花旁，手指在狭细的苞片和密生的萼筒上拂过，神情仿佛于一刹那间衰老了七八分。
他起身抬头，与赵清懿四目相对。
她微微俯身，“祝伯父新春填寿，鸿福齐天。”
他怔了下，笑容旋即在刀削斧凿般的皱纹中荡漾开来，灰白相间的长眉高高挑起，直接飚了句英文，“嗨皮妞耶！”
这次轮到赵清懿全身石化。
“我还有事儿要办，你快跟他们进去，免得在花园里迷了路。”李宗眨了眨眼睛，如青松般挺拔的背影在赵清懿眼中却吊儿郎当得没个正形。
这就是传说中的当代大文豪？
赵清懿哭笑不得。
她循着人声快步追过去，渐渐听到前方正在讨论那个连颁奖典礼都会迟到的女人。
“整儿一上午就别想她了，等咱们吃了中饭，再睡个懒觉，搓几轮麻将或来几盘狼人杀，她也差不多该来了。”
“等就等咯。这种场合见不到咱们的‘董鄂妃’，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吃了中饭，我就得回家了，亲戚都要把门槛踏破了，我敢在外面逍遥？”
“方导，您都成名这么久了，还没适应那？要我说现在最遭不住的应该是赵清懿，成名速度跟坐火箭一样，十几年前的跨了七八代的亲戚不都得从世界各地冒出来？”
这时她刚凑过去，诸人见到她，都不约而同地投来饱含理解的微笑。
她牵了牵嘴角，“没那么夸张，只有一小半亲戚差不多七个人连我妈都不认得。”
诸人轰笑。
“刚才谁说的见不到‘董鄂妃’就感觉少了点什么？我怎么看到你那小舌头，正在喉咙里乱颤呢！”
颇显慵懒的声音从婆娑树影后面的木屋里传出来，三分妩媚七分哀怨，让男人听了浑身打颤，女人听了心头长叹。
“你今天到这么早？”李溪莛惊诧地看向声音来处，又忍不住取笑道：“过年长了一岁人设都变了，是不是下部戏要演妲己，在努力入戏呢？”
诸人又是一阵轰笑。
“不演妲己，演侠女。”王婧蓉一本正经地回答。
赵清懿跟他们进了屋，只见居中圆桌上摆满了各式早餐：
北方的油条豆腐脑，南方的牛肉粉和热干面，中式的米粥咸菜卤蛋，西方的柳橙汁熏肉土司，可以说样样齐备，要什么有什么。
“把我们当猪养啊？”朱柏诚虽如此说着，却大咧咧地坐在桌旁，也不跟别人客气，抓起筷子夹起米粉塞进嘴里，猛嚼几口吞下肚去，大喊：“爽！”
“朋友间的聚会嘛，就得是小朱这样的。”李溪莛脱掉外衣，整了整白衬衫的扣子，“都别客气啊，天黑之前谁都别想走！”
诸人也都不再端着，不分主次地坐在桌旁，转眼间便是吃东西的呼哧声。
斜躺在后窗旁长木椅上的王婧蓉懒懒起身，看向正目不转睛注视着她的赵清懿，小手一扬丢过去一样东西。
赵清懿稳稳接住。
“小礼物，新春快乐。”王婧蓉弯着眼睛笑道。
赵清懿摊开手掌，只见那是一只很小巧的檀木盒子，在空中飞行和落在手中的过程中，盒子里都没有发出任何响动，可见里面的东西要么塞得很满，要么就是保护得很好。
“姐，我有没有礼物啊？”朱柏诚放下已经喝得一干二净的豆浆杯子，抻着脖子问。
“没有。”王婧蓉看都不看他，“那是新人的礼物。你已经不是新人了。”
“姐你这样说，我好伤心啊。”朱柏诚苦着脸又干光了一碗豆腐脑。
赵清懿把手搭在檀木盒前的铜扣上，正要扳开，却听王婧蓉道，“别急啊，回家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