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莫惜旧忆
“因为我脚滑摔倒，他分心旁骛，没有注意到海下暗礁。”赵清懿面对她，实则是面对摄像方向解释道：“不过，宁栾羽可真是出人意料，似乎知道每一块暗礁的具体方位。”
“呵，因为他靠得住嘛！”段霜雪完全没有在拍真人秀节目的觉悟，以一种在生意场上与对手针锋相对的尖酸语气道：“你找了个靠不住的男人，当然会输！”
满场哗然。
其实并非是她不懂含蓄柔婉，而是但凡综艺节目里的BOSS点评团，都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言行会带来怎样的恶劣影响，说话越狠，越不给人留情面，对他们的公司就越有益处。
这是一个被黑出名也能盈利的时代。
只要在网络上有热度，就能带动旗下产业的迅猛发展。
毕竟，他们跟那些站在台前的演员、导演们不一样，他们作为幕后工作者，偶尔露一次脸又能被谁记住呢？哪怕说话狠一点，在网络上掀起了一片波澜，待热度散尽，也会很快被人遗忘。
赵清懿看着段霜雪，从容一笑，“雪姐今年多大？”
段霜雪也是人精一个，蓦然转身，丰腴摇颤，对着长堤方向举臂高呼道：“亲爱的们，女人的年龄可以随便问吗？”
“不可以！”
宁栾羽的粉丝正处于极度亢奋状态，闻言齐声回应，却不知此番作答，会在剪辑成片时给赵清懿带来怎样的影响。
“妹妹，她们都知道不可以说，你怎么还乱问呢？”段霜雪被董事长委派过来的第一目的，就是要杀尽九寰威风，作为自由艺人的赵清懿表面上心归九寰影视，自然也成为她开炮猛怼的目标。
刘逸安想要上前劝解，却被林泰山反手勾住。
至于严灏领导的导演组，则恨不得她们吵得再猛烈些，这样每期爆出一个大新闻，保持网络热度，也利于收视率的提高。
赵清懿嘴角轻扬，笑容不减，“雪姐驻颜有术，白肤紧致，而且体力充沛，小妹自愧弗如，就想着跟您取经，学一学如何保养，不曾想雪姐这般敏感，还在担心妹妹挑衅不成？”
这番话看似谦虚，但实际上每句话都在含沙射影，暗指段霜雪已经老了，而且做人不够厚道。
段霜雪仅在她第一个问题里就落了套，心中暗道这小姑娘也不是省油的灯，她本想着手撕“圈内英雄”，把事情闹大，最好是能让赵清懿恼羞成怒反唇相讥，那就会自然而然地顺着她的节奏走，接下来她想怎样，便能怎样了。
可赵清懿言语间权作笑谈，还在说道“白肤紧致”时，用纤长手指在她肚皮上轻盈撩过，指尖冰凉，动作暧昧。
段霜雪看见了赵清懿的抬手动作，想要挡时，却挡之不及，这更让她心中格外郁结不畅。
她定了定神，再开口时，语气里的火药味好似要燃烧起来，“清懿妹子果然爱演戏呢，真人秀片场念台词，火海雪山里做摆拍，不得了呀！”
这句话直指赵清懿行为造假，根本就没有救过人，算是全盘否定了她近半年来的所有成就。
李溪莛浓眉紧锁，脸色阴沉，微眯着眼睛打量段霜雪，目光森冷，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刀子。始终不发一言的宁栾羽侧移两步，高大魁梧的身躯将他的视线尽数斩断，脸上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笑。
“雪姐这总裁当得厉害了，国家新闻网确认的事情都要怀疑呢，这种精神，我是很服气的，但是这种做法却显得你没脑子，你想激怒我，然后在下一个环节里击败我，但我根本不可能输，自取其辱的只能是你。”
前一刻的赵清懿还在柔婉以对，这一刻突然转换风格，直接劈头盖脸地怼了回去。
段霜雪还以为她能“白莲花”到底，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怔忡不语间，其他嘉宾嘻嘻哈哈地凑过来开始解围，她待想起反击之词时，总导演严灏已经宣布了下一个环节马上开始，要他们立刻进行准备工作。
她挤在人群中望向走开赵清懿时，但见那女子虽着连体泳衣，年轻性感，却于风中显出几分飘逸之姿来，蓝色碎花点缀裙角，轻起漫落，尽显玉腿莹白，身姿又如隔雾之花，飘渺朦胧，竟叫她看不真切。
段霜雪心里咯噔一下，暗想自己是不是怼错了人？但她身为耀宇影视集团的代言人，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清懿，她再跟你废话就直接往死里骂，不管闹出多大事儿，我都能帮你摆平，”李溪莛靠在她身侧，恶狠狠地瞪着段霜雪，又用下巴点了一下宁栾羽，冷笑道：“最好是把他给骂出来，老子打得他贴在墙上，再找一个团队把他服用禁药的事给爆出来，让他后半世都抬不起头！”
娱乐圈里多混账，绝大多数都是李溪莛这样“帮亲不帮理”之人，但像他这样为了朋友可以不计后果的行为逻辑，却是绝无仅有的。
“长此以往，不知伊于胡底。”赵清懿微微摇头，瞳眸如烟笼罩，迷迷蒙蒙，好半晌，又是一叹：“我刚才言语相逼，不过是想让她心理失衡，在接下来的比拼中求胜心切，发挥不佳。”
李溪莛咦了一声，“你对自己的水平没信心？”
“他们来者不善啊，你我输赢，是否会发生蝴蝶效应不得而知，但若连输两局，他们会作何嘴脸，你还猜不出来吗？”
赵清懿淡愁回首，瞥向长堤方向。此时骄阳似火，千里无云，海风裹卷着刺肤的烫热，扫向那些犹在呐喊加油的粉丝们。
“为了他们的爱，我们也要赢啊……”
李溪莛凝望一瞬，继而重重点头，闷声道：“明白了，我们也去选茶吧！”
第二个环节正式比拼之前，诸嘉宾可自行选择参赛茶叶。
不过这“自行”二字，相对于帆船比赛最后一名的刘逸安组合来说，也只是说说而已。
每个组合面前都摆着数种茶叶，宁栾羽组合有五种茶可选，赵清懿组合有四种茶可选，这样按排名顺序依次递减，到了刘逸安组合面前便只剩下一种茶叶了。
茶百戏所用之茶，十分讲究品级，五种茶的质量从高到低，绝品只有宁栾羽组合能够拥有，其余四种茶的品级则呈断崖式下降，到了刘逸安那里，面前摆着的茶叶，则与超市售卖的散装茶无异。
“世纪才子”倒无分毫埋怨之感，只是捻着茶叶苦笑，贾萱气量小些，撅嘴跺脚，言道这比赛还没开始就输了，节目组安排不公。
实际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把帆船比赛放在第一位，只对宁栾羽那个组合有利，哪怕他不是职业帆船运动员，可身体素质和运动能力也非普通人可比。
栏目组为了巴结耀宇影视集团，已经到了丧心病狂，无视观众非议的地步，其卑劣态度简直史无前例。
梁颖茜眼巴巴地看着宁栾羽面前的茶叶，哭丧着脸道：“这还玩什么呀，一路输到底了。”林泰山搂着她的肩膀安慰：“没事儿，输了比赛，还有人生。”
无视场合的亲昵举动再次引起粉丝们一阵尖叫。
秦维凯和陈希儿在帆船比赛中同样成绩不佳，他们脸上也略有不悦之色，心中大骂栏目组毫无下限。
“清懿，你可是咱们的老队友了，一定要赢啊，雪姐和羽哥就是踢馆来了，咱们要守住尊严啊！”
在这个氛围僵硬的节骨眼上，也只有陈希儿敢于掺一嘴，眉眼含笑，语气轻快，看起来既像在缓解气氛，又像是在给赵清懿施加压力，真实想法具体如何，还要看她与宁栾羽和段霜雪的感情是好是坏。
赵清懿不作答，只是微一颔首，算作回应。
宁栾羽却于此时笑得无比灿烂，抬手就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姿态潇洒，又惹得粉丝尖声如潮。
五分钟后。
赵清懿迅速选完了准备参赛的茶叶茶具。
茶碾子，小勺，茶罗，砂瓶，黑瓷碗。
只此几样粗糙物件，却无装水茶壶。
她选完之后，段霜雪也选完了，二人所用之物，对比格外鲜明。
除了一些小东西相同外，她选择的主要器件则是紫砂壶、紫砂杯、电热水壶。
二人隔着人群对视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
赵清懿于对方眼中看到了讥讽嘲笑，段霜雪于她眼中却看到了怜悯。
“咱们不用电热水壶？”李溪莛略感诧异。
“帮忙堆材点火，用瓷瓶烧水即可。”赵清懿微微摇头，嘴上回答，手上动作不停，又道：“溪莛，我很奇怪。”
李溪莛在其他人莫名其妙的目光中，抱着一堆木材走过来，往地上轻轻一放，“奇怪什么？”
“为什么栏目组会准备了多种泡茶器具供我等选择？”
“哦，我说的。”
李溪莛有点心不在焉，打了好几次火才想起海风猛烈，挪了下屁股将风挡在背后，这才将火堆点燃。
赵清懿更加不解，“你知道这才茶具的用法？”
“我不知道，”李溪莛沉默一瞬，忽然反问：“清懿，你跟婧蓉以前认识吗？”
这次轮到赵清懿怔住。
木材在橘红色的焰火中噼噼啪啪地响着，有风拂过，海腥味携卷着燃木香，冲进砂瓶下面涌出来的浓烟里，直到沸水中的气泡一颗颗炸裂，水蒸气从瓶口的缝隙里幽幽盘升，又被海风吹散。一如虚无缥缈的历史，终归尘土一捧，情情爱爱，亦随风散。
“不管认不认识，我感觉你们都是一路人，”李溪莛待瓶中水沸，又捧起沙子将火堆弄灭小半，“你猜出来了吧，黑瓷碗和砂瓶都是婧蓉提议的，她说，如若没有这些东西，我们干脆罢录算了。”
赵清懿忽然想起一事，“萃红茶楼是你们经营的？”
“是我经营的，王婧蓉负责策划。”李溪莛不做隐瞒，有问必答，却不知赵清懿握着茶碾子的手掌略微一颤，将茶砖边角碎末挤向了沙滩。
“哦，那店内装修呢？”赵清懿镇定心神，细心地用茶罗过滤茶末，再用小勺盛起茶末分入面前那排黑瓷碗里。
“这个我不知道，她说她找了一个装修队伍，一切皆由那位设计师负责的。”
“设计师？”
“嗯，算是业内精英了，约他设计需要提前半年，而且费用简直天价。”
“那……包间里的插花是何人所做？”
李溪莛顿时满脸黑线，有点尴尬地揉了揉鼻子，“我找人做的。你好像去过那里是吧？”
赵清懿没有正面回应。
“水开了，清懿。”
她依旧未动。
“水蒸气要把瓶盖顶开啦。”李溪莛歪头看着已经开始泡茶的段霜雪，心里有点着急。
真人秀节目时常会利用“信息不对等”的方式，来增加游戏环节的趣味性。
总导演严灏只说第二环节是斗茶，却未说游戏规则，谁又能猜到胜负如何定夺？或许是以效率争锋，或许看谁煮茶味香，或许看谁玩得漂亮，种种方式，皆有可能。
因为砂瓶煮水需耐高温，所以瓶壁很厚，不似现代烧水器具那样可用透明玻璃，若想知道水开与否，只能靠听声音。
所谓听声辨水，也是宋朝茶艺界的绝活，非专业人士难以效仿。
枯坐片刻，赵清懿忽然道：“可以用了。”
李溪莛见她早已将茶末分完，知她心中有数，便言听计从，用厚布裹着砂瓶，瓶口倾斜，将沸水一一注入黑瓷碗，她用小勺快速搅动，喊停时李溪莛便停，喊换时李溪莛便换另一个茶碗注水。
这种将茶末与滚水充分混合的手法，在宋朝里叫做“点茶”。
过不多时，茶汤上面已经泛出一层乳白色的泡沫。
“婧蓉对那些插花，可有看法？”赵清懿忽然道。
李溪莛正自观察着她的分茶技法，闻言不假思索道：“她亲自动手，全都改过了。”
茶百戏始于盛唐，到了宋代，受宋徽宗及李清照、苏轼等文人推崇，已把这项传统技术玩到了极致。
元代后分茶日渐衰落，至清代时已然绝迹。
虽有茶学专家在21世纪渐渐恢复了分茶技艺，但若论传统和正宗，实难与师承宋徽宗的赵清懿相提并论。
黑瓷碗胎体古拙，茶汤文脉自成物象。经赵清懿“下汤运匕，别施妙诀”，已然显出几分“骤雨松声入鼎来，白云满碗花徘徊”的意境来。
“是吗，她亲手改过……”赵清懿低头分茶，不知何故，却有一滴水从眼角滴落，啪嗒一声坠入碗中，茶图尽毁。
“清懿，你……”
“无妨，我重新来过。”
“好！”
“溪莛。”
“什么？”
“这次节目录完，请我去萃红茶楼喝一杯茶吧。”
“好，一言为定！”
李溪莛神情有异，重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