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饮茶莫语
这时的片场就像一个巨大的手拉风箱,呼吸声此起彼伏,惟有正面迎向赵清懿那对清冷眸子审视的李老板,却像是被蛇盯住的蛤蟆那样,不敢有半点轻举妄动……
赵清懿蹲下身喂萝卜,李溪莛演出了一个蛇人饿惨了的样子,咔嚓咔嚓地一顿啃咬,却没再碰到赵清懿分毫,而且还演出了斯墓督德的小心机:视线焦点不在萝卜上,而是在杜空青的手臂上。
他在观察!
这一镜轻松结束。
在拍摄间隔的休息时间里,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询问导演自己演得好不好,而是杀气腾腾地去寻找“罪魁祸首”刘逸安。
编剧大人老谋深算,在这段镜头结束前便已桃之夭夭,结果还是被剧组同行(老板眼线)给出卖了。
李溪莛把他从山脚下的菜园子里揪出来时,只问了一句话:“娘的,是你安排了方才那断戏份,让老子像兔子一样啃萝卜?”
世纪才子在他的手腕上掰了两下,发现根本掰不动,便转而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土,一脸正色道:“我在帮你!”
“呵呵,是吗?这么善良啊,”李溪莛突然神色一变,恶狠狠道:“那你跑个屁啊?”
刘逸安淡定从容:“只因此地僻静无人,你我方可窃窃私语。”
“窃你妹,私你妹……”
“呵,大家都是男人,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刘逸安这次很轻松地将他的手腕掰开了,“那个,再详细的内容,我就不谈了,老板你深谋远虑,应该很清楚,有了这次亲密接触后,你与她的关系……嗯?嗯?”
刘逸安挑眉飞眼。
李溪莛脸色微红,皱眉苦思,看着面前这位认识多年的圈内好朋友,忽然抬起手给了他一拳,“别特娘地到处乱说啊!”
刘逸安郑重其事道:“不乱说,不乱说。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李溪莛喜笑颜开,大有一种“你小子还算懂事”的感慨。刘逸安也跟着笑笑,抬手勾住了他的肩膀,他又反手勾住了刘逸安的腰,方才还针锋相对的二人,又开始营造出一种“我们是真哥们”的氛围来。
不过片刻,刘逸安忽然道:“那行了,今天先这样!我得回去研究剧本了,你也别逗留太久啊!”
说罢转身就走,无半分恋恋不舍。
李溪莛看着他瘦瘦的身影转眼就消失在眼前,嘴里一嘀咕着一边转过身,“这小崽子,比兔子跑得还快……哎呀我的妈!”
在他眼前,站着一个身穿青衫,背负长剑,不言不动却有男儿磅礴大气自然流露的女子——赵清懿!
“怎么?你见鬼了?”依旧是没有任何温度的嗓音。
李溪莛定了定神,克制着想要跪地认错的冲动,嚅嚅道:“我,我跟他说的那些,你别,别……”
“导演叫你。来拍戏吧。”说罢洒然转身,肩头离耳剑在阳光下划过一道弧光,长发飞卷,撩过修长白皙的脖颈,距离虽远,却好似散发着春天的气息,桃花满山,馨香一片。
李溪莛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快步跟上,心想赵清懿可能来得晚了一点,没有听见他与刘逸安的“窃窃私语”,便讪笑道:“刚才和逸安聊了下剧本,把斯墓督德的行为心理揣摩了一下,以及应该怎样呈现在脸上……”
“一次就够了,别想有第二次。”赵清懿面冷声寒。
“啊?什么?”李溪莛努力做着最后的挣扎。
呛!
离耳出鞘。
虽是道具,却有剑光辉耀,灼灼逼人。
“懂了懂了,就一次就一次,我拿性命担保,绝不会有第二次!”李溪莛忙不迭回应,小心翼翼地跟在她后面走,目光在离耳剑上绕来绕去,最后还是鼓起勇气跑上去,重新与她并肩而行,轻声道:“我真不是故意的,刘逸安刚才在胡说八道,挑拨离间!”
赵清懿不声不响,却也没有拿剑砍他。即便那把剑没有开刃,可又沉又硬,砸在脑袋上非得开瓢不可。
李溪莛默默跟着,心惊胆颤。
二人重回片场,马上开始拍摄第三次对手戏。
赵清懿喂完了萝卜,先是给他擦了擦汗,随后便要喂他喝水。
只是根据剧本要求,她先是自己喝了一口,才会递到李溪莛的唇边。
随着导演一声开始,杜空青解下腰间水壶,扬头豪饮,水涌过唇,滑过白颈,滴落前襟,看似不拘一格,实则潇洒不羁,独行女侠形象便由这么一个饮水的动作,展露无遗。
斯墓督德也仰起头,在她背后的天光里眯缝着眼睛,许是被她的风采所迷,竟久久移不开视线,当水杯移开,递到他的眼前,他还在盯着杜空青的脖颈,那一片柔细光滑的肌肤诱人之极,仿佛有个声音在耳边不断呼喊:咬上去……咬上去啊……
“嫌弃?”
根据剧本的编排,李溪莛在杯子递到眼前时,视线需停留在杜空青的脖颈处一秒钟,便得马上收回。
可他看了两秒,仍旧没有丝毫反应。
这只能说明,他看痴了。
是以,赵清懿故意加词儿,用“嫌弃”二字,把他的注意力给牵扯了回来。
斯墓督德眨了眨眼睛,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响,把自己的脑袋按在杯子边,随着杜空青不断降低瓶口,他竟头也不抬地,把一壶水喝得干干净净。
这尚是两位男女主演,第一次同壶饮水。他们状态如常,并没有什么出格的表现,但在剧组里的“蜻蜓粉”眼中,却有红心闪闪,天马行空地幻想着在间接接吻的过程中,二人的内心世界该呈现着怎样的精彩婉转……
这时候,传来杜空青的画外音:“残阳将暮,天色幽瞑,那些……那些家伙,还会再来吧?”
斯墓督德还在品尝着甘泉在喉间胃里的滋润,闻言抬起头,嘶哑着嗓子吐出一个字,“会。”
“OK,过!”
苏白拍手鼓励,迎向刚从道具堆里爬出来,浑身汗透的李溪莛,主动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拥抱。
当赵清懿从身旁经过时,他还要给她一个拥抱,结果却被李溪莛死死抱住,“诶诶,导演,咱们再抱一会儿嘛!”
赵清懿满脸问号,却也没做停留,飞快地走向化妆间,找助理除去身上装备。
虽是早春,可临海市的海洋性季风气候却携卷来一片温暖,岱宗影视基地又因地理情况,比山外海边处还要热上几度。
可即便如此,哪怕她着青衫负三剑,在头顶骄阳肆无忌惮的烘烤之下,也不该是这般香汗淋漓的样子。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跟李溪莛的对手戏太过消耗精力了。
由于接下来需要补拍大批蛇人镜头,将阴阡小国的恐怖氛围渲染出来。也算是给当时的社会背景一个交代,所以女主角赵清懿将要休息的时间比较长。
卸下“离耳”、“离手”、“离心”三把剑后,她只觉浑身一轻,春风扬起衣摆,舒心畅爽,好似从一个敢爱敢恨、为国为民的独行女侠,变回了那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长福帝姬,很想找一处庇荫所在,赏桃花观玉海,抚琴鸣笛,逍遥自在。
她也是说干就干的性格,思及于此,便从自己的房间里取了一支短小轻便的竹笛,揣在怀里徒步登山,选了一块山腰鹰嘴石,盘膝而坐,稍一酝酿,脑海中本已枯竭的灵感便重新丰沛起来。
恰似那“迥游风过处,桃木尽翛翛”。
赵清懿的笛声一不见悲旷,二不见激昂,却同样悠扬荡溢在山林玉海中,随蝶纷舞,伴日夕曛。
一曲终了,风静云散,蛙声忽惊起,飞鸟回孤山。
她徐徐睁开双眸,便见眼前多了一个人。
那人身材高大,丰神俊朗,眉宇中似有英伟之气,高贵且拒人千里,却在唇边漾起的一丝笑容里破坏殆尽,只余憨直可爱,清澈迷人。
奏笛时情感投入,易抒情怀。若是懂曲之人在场,便可听出赵清懿心中的孤独与落寞。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她轻声问着,却掩饰不住内心里并不多见的羞怯。
“刚来。”李溪莛笑笑,“你吹得真好听。”
“谢谢。”
长时间的沉默。
李溪莛忽然抬起手,指向她手里的笛子,“你……怎么不继续了?”
“累了。”她极力掩饰。
李溪莛天真一笑,“那……借我吹一会儿?”
赵清懿用力摇头,“不借。”
“哈,那算了。”
又是长久的沉默。
二人有了对手戏时的铺垫,似乎都从眼前的微妙气氛里察觉到了某种情愫,正在悄然滋生。
沉默,对视。清风拂过,林叶簌响。
赵清懿忽然发现,似乎要说些什么。她不由得开始心慌意乱,想要出言劝阻,但又不想过于唐突。
“清懿……”
声音又轻又柔,却像是在赵清懿的心里打了一记响雷。
“嗯?”
她本不想回应,但思绪好似游离于灵魂之外,连身体都不受控制了。
“其实我……”
别说出来,千万别说出来。
赵清懿不敢直视他的双眼,却又忍不住去观察他于每个字吐出唇边时的细微变化。
蓦然间一声雷鸣,扯碎了虚假的静寂感,很不甘心般在山腰桃林中回荡。赵清懿受到惊吓,仿佛灵魂归位,再一次掌握了身体的主控权。
她盈盈站起,正准备结束今天的话题。
李溪莛摸向自己的口袋,“对不起,我先接下电话。”
她微微一怔,缓缓抬头。视线从层密娇艳的花瓣中投射到天边,只见万里如云,苍穹如一只倒扣的瓷碗,呈现着半分明媚半分压抑的灰蓝色。
“好,我知道了,你别再催我了。”
电话挂断,李溪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婧蓉打来的。这个铃声,是她强烈要求的……”
赵清懿心头一震,“她回来了?”
“回来谈新戏的合同,顺便到萃红茶楼坐坐。”李溪莛笑了笑,看不出失落还是庆幸,“她想邀请你过去,却怎么也打不通你的电话。”
“去。”
赵清懿只吐出一个字,便在李溪莛的怪叫声中跳下鹰嘴石,提裙下山时,始终悬在心头的那一丝紧张感烟消云散。
可是接下来,李溪莛像一头雄壮的牦牛般一口气冲到面前,随后气不喘脸不红地抬起手臂,彬彬有礼道:“抓着我,我扶你下去。”
在那一刻,赵清懿感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发出一声碎裂的轻响,许是落难公主为了可怜的自尊,将自己冰封起来的坚冰,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小的裂痕。
当他们在片场里找到苏白时,那位新晋最佳导演正苦口婆心地给群演们讲戏,听闻他们要出去潇洒,便挥手道:“去吧去吧,你们的戏要到晚上才能拍,不用急着回来。”
说罢又不厌其烦地跟群演们探讨接下来的几个大场面的分镜头。
赵清懿看着苏白一边张牙舞爪地做动作,一边唾沫横飞地阐述自己的理念,她首先感到的不是可笑,而是崇敬。
日头微斜,山风清畅。苏白的脸上却有汗水滚滚,瞳眸里刻满血丝,年纪不大,却因过度劳累白了一头长发。
这是一个真心热爱电影的人,他会将自己的思想注入到每一个细微处,让所有的镜头都充满史诗感,将所有的人物都灌注灵魂,而不是牵线木偶般在假大空的世界里游荡。
但凡能站在最高领奖台上的电影人,其所付出的努力,必然是不可想象的啊。
赵清懿悠悠一叹,想要陪下来说说自己的理解,帮这位敬业的导演分担一下工作上的压力,可是王婧蓉的归来,却像是一根无形的绳子,从湾海的萃红茶楼跨越几重山遥遥而来,牵扯着她本就不堪束缚的心。
稍一犹疑,她还是决定先去探望王婧蓉。
事实上,如果她当时改变了自己的决定,陪苏白留下来探讨剧情,或许接下来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吧……至少,不会这么快发生!
因为晚上还要拍戏,而且只是去萃红茶楼里闲坐而已,李、赵二人便未卸妆换衣,坐上车直奔位于湾海的那栋纯木小楼。
此时黄昏初至,残阳血染碧海天,倒与萃红茶楼的火红色牌匾遥相呼应,将这栋前通大海,后倚绿林的古典建筑衬托得如诗如画。
人过珠帘动,锦斾掩窗辉。炊烟袅袅,檐上叶落。蛙鸣逐流水叮咚欢畅,芬芳烟笼中叶绿荷红。
如弱风扶柳般的窈窕倩影,就站在古檐下,石阶外,绿苔绕身,黄花如海。
这次前来,赵清懿已不是初次那般坐立难安,倍感紧张。
待那道影子愈来愈近,五官从朦胧到清晰,笑意从清浅到浓艳,如一朵徐徐盛开的昙花,但却在完全绽放的那一刻,时间定格,如同嵌进胶卷里再被洗印成片,永远都不会凋零。
“清懿。”那个影子主动迎过来,在司机之前打开车门,柔声道:“小心头啊。”
赵清懿握住她的手臂:“婧蓉,好久不见。”
王婧蓉上下打量着她:“好久不见。”
待到眼前,才发现那张如花似玉的瓜子脸上,竟多了两道不深不浅的眼袋,拖着遍布红血丝的双眸,以及笑起来就掩饰不住的鱼尾纹,这些平静的画面却像出膛的子弹般撕裂了赵清懿的美好期盼,她呆愕半晌,才颤着嗓音道:“你好吗?”
“甚好。”她笑了笑,“快进来啊。”
赵清懿没有动。
她与嫔妃婉容最后一次相见时,不过桃李之年。二人在赵氏皇朝里,皆可称风华绝代。虽说眼前这个人变了容貌,变了气质,变了声音,可赵清懿还是接受不了,她变老了。
岁月无情,芳华易逝。
年轻人看不到那一天会觉得无所畏惧,可当皱纹悄然爬上脸颊,印刻着岁月流逝的痕迹,其带来的冲击,会让他们难以接受。
尤其像她们二人这样,前世一对悲苦姐妹,今生又重续前缘,且境遇相同,更易感同身受。
现如今,赵清懿已手握多个证据,证明婧蓉就是婉容。
她双唇紧抿,牙关紧咬,仿佛竭尽全力,要把“你老了”三个字咽回到肚子里。她很怕,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将重逢时的喜悦,破坏成不堪岁月的悲凉。
“走啦,清懿,你还站在这里想什么呢?”李溪莛见她情绪不对,贴着她身边站着,手臂很自然地揽住她的肩头,“婧蓉在北流漠风吹日晒地拍武侠片,可比咱们还要遭罪呢!”
言至于此,赵清懿再不敢耽搁,她先是甩掉李溪莛的手臂,再挽着婧蓉的胳膊踱向店门。
踩上青苔石阶,穿过檀木珠帘,走进古色古香,恍若跨越千年时空的古朴店铺。
王婧蓉不由分说,直接领着二人上了楼梯,走进了靠着后窗的一间包房。
熟悉的红木桌椅、屏风隔断。木篮插花,风格清疏。
一幅山水美景,两排行云字画。
铜炉焚香,沉馥馨浓,舒缓烦忧。
赵清懿马上认得,这是她初来萃红茶楼时品茶的地方。
窗外仍旧溪水潺潺,树叶婆娑,琴声悠远传来,携着自然伴奏的天籁清音,心旷神怡,美妙绝伦。
赵清懿道:“你是这家店的老板。”
王婧蓉点了点头,又马上意识到赵清懿那句话不是疑问句,便笑道:“做演员久了,就想搞个副业陶冶生活情趣。”
“这家店的装饰……”
“装饰虽好,却不如茶好。今天,我亲自为二位点茶。来人,上茶!”
又来这一套?
赵清懿沉下心来,想知道她因何而不提及自己身世,却又不想过于勉强,便转移视线,望着窗外灵秀风景,花叶摇曳,于安宁静谧中,又见人心沉浮。
服务生很快将一套杯盘器具送过来,王婧蓉双手灵动,如舞蹈般在茶盏木勺拂过,看起来有条不紊,却是速度奇快。
过不多时,茶末已入黑瓷碗中,沸水翻滚,木勺搅动,乳白色的泡沫浮起,在水面上渐成字迹。
在赵清懿的记忆中,王婉容可谓把“分茶”之道玩到了极致,而婧蓉之前那几手规规矩矩,看不出太多繁复变化,但水中字成后,真实功力才显端倪。
三杯茶连成一行,水上字迹行云流水,好似一笔勾勒,同王羲之的狂草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三杯分开,则字不成句。若放在一起,便可组合成四个字,“饮茶莫语。”
赵清懿一怔,什么意思?她不想让我提问题吗?
“有点意思啊!”李溪莛饶有趣味地端起茶杯,轻呷了一口,竖起拇指赞叹道:“还是那个味儿!看来脑子里没进沙子!”
出乎意料地,王婧蓉没有跟他斗嘴,而是目光炯炯地看着赵清懿,“尝尝?”
赵清懿没有端杯,而是在水杯上凝望了一瞬,忽而扭头,看向窗外。
在随风摇曳的梧桐树下,阳光永难照射之处,有一滩积冰正在早春的气温里缓缓消融。
“你在看什么?”王婧蓉顺着她的视线望出去。
赵清懿这才端起杯,凑到唇边,一丝一丝地饮着,王婧蓉看了许久,等了许久,却一无所获。
“冰在哭。”赵清懿忽然道。
王婧蓉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又迅速低下头,脸上神情掩藏在热茶蒸腾而起的袅袅烟气里,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喔!有意境!”李溪莛抻长了脖子,寻找到了赵清懿所说的那一小滩冰,语气里透着几分乐观:“它还能哭,说明它还在。”
可是这听似乐观的一句话,却叫人倍感心酸。
“你们确认关系啦?”王婧蓉突如其来的问题将温润如水气氛破坏殆尽。
“没有!”赵、李二人齐声回应。
这一记响亮的回答,却分明显示出了二人的心虚。
“没有?那你为何下意识地坐在赵清懿的身边,而不是我的身边?”王婧蓉双眼笑弯,瞳眸里的浓郁哀伤已看不见,惟余有如实质的亲和力,于笑声中在刻意做旧的红木茶桌上悠悠回荡。
李溪莛想了半晌,才挠着头道:“因为我们在合作拍戏啊。”
“是吗?清懿。”王婧蓉转而进攻安坐不动的赵清懿,“网上传闻,蜻蜓组合,金童玉女,圈内百年难见。说实话,我也是蜻蜓粉呢。”
“媒体为炒作而妄言,姐姐岂可轻信?”赵清懿摇了下头,“我与溪莛,不过是私交甚好的朋友罢了。”
“哦?我跟他私交也很好,而且相识时间更长,为何他选择坐在你身边,而不是坐在我身边呢?”王婧蓉咬着这个问题不放,看似轻描淡写,但却让二人没法回避。
李溪莛咬牙半天,才大声道:“为了培养默契!”
“哈……”王婧蓉抬手一指,“就你这妆容,把老脸都糊住了,内心戏全靠眼神儿表达,你能给赵清懿什么默契?”
“你小瞧我的演技!”李溪莛撇了撇嘴,“喝完茶跟我走一遭!”
王婧蓉哈哈大笑:“清懿,他真行?”
赵清懿刚要回答,却猛然醒悟,这次前来,不是要跟王婧蓉彻底摊牌的吗?怎么被她三言两语间,就扯到了男女情爱和片场表现上?再一联想茶中所绘的四个字“饮茶莫语”,她内心里的好奇就愈发强烈,一句话脱口而出,“婧蓉,我想跟你说一个秘密!”
王婧蓉沉默。
李溪莛扭过头来,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意味,竟是让人意想不到的:劝阻。
“这个秘密,惟有天地你我可知,旁人一概不知。”赵清懿把这句话说出来,心里一下子舒畅了很多,但她感觉不够,还要继续说下去,王婧蓉却拂袖而起,“忽然想起一事,我且回避,你们细聊。”
她的语气冰寒冷漠,似有无穷哀伤再次翻涌,使这片被红木雕花屏风隔出来的小小天地,如云垂雨落,分外压抑。
赵清懿眼见她要走出门口,直接拍桌而起,大声喊道:“王婧蓉!”
那道清丽身影却绕过屏风,转瞬即逝。
她已然明白,王婧蓉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定是有着难言之隐,可不管是什么,只要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谋,凭借三人智慧,何苦何难不能轻易解决呢?
“婧蓉,我知道你是谁!”赵清懿蓦然大喊,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把她给逼回来。让她把心中苦水尽数吐露。可是没用,王婧蓉的脚步声一路远去,未作任何停留。
赵清懿咬了咬唇,痛下决定,绕过木桌就要追出去,却被李溪莛一把抓住。
“你干什么?”
“清懿,我虽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秘密,但也能猜得出,你们肯定是老朋友了,或许在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你现在逼问她,是不理解她为什么拒不承认。但我觉得,婧蓉那个人不会弄虚作假,纵然有天大的麻烦,她也不会对你隐瞒。你给她点时间,让她消化一下,好吗?”
赵清懿呆站着,两眼发直地看着他。
不可否认,李溪莛是一个四肢发达,头脑却绝不简单的男人。赵清懿和王婧蓉之间的若即若离,闪烁其词,明显在隐喻着某种可能:她们相识已久。
赵清懿眸光黯淡:“可是,她为什么……”
“你猜不透,我也理解不了。但是……”李溪莛指向茶杯,声音里透着无奈:“饮茶莫语。这四个字的含义,我看得明白,想必你更加明白。王婧蓉不是一个会去炫耀技术的女人,她想说‘饮茶莫语’,实际上就是在告诉你,她无法解释。”
“到底何事,让她如此难言?”赵清懿幽幽一叹。
“别想了,时间到了,自然明白,”李溪莛又一次揽住她的肩头,“走吧,我们一起去找她。”
这一次,赵清懿没有再推开他的手臂。或许是因为在这寂寂无人的茶楼里,她感觉到了一种由内而外的冰寒,正在心底里不住翻涌。她急需一个温暖的怀抱。尤其是,李溪莛的怀抱。
二人在茶楼里转了一圈,除了看到两个服务生和一名清理卫生的阿姨,再没见到任何身影。
王婧蓉好似如一缕青烟般,随风拂过烟笼,从这栋茶楼里消失了。
“我打她电话。”李溪莛感到一阵莫名其妙,说两句而已,跑个毛啊?可当手机里传出“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时,他终于变得紧张了起来。
“难道,我刺激到她了……”赵清懿又猛然摇头,“不,不可能,她不是这么脆弱的人!”
李溪莛从窗户边走回来,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她的车也不见了。”
赵清懿沉默了。
已经坠入海平线的夕阳不甘心地将残存的辉光洒下这片天地,如血抛洒,一片艳红。
就在这时,一记桀骜不驯的嗓音,在茶楼门口响起:“喂!那女的,我问你,赵清懿是不是在这里?”
李溪莛眉头一挑,已然从对方那遭人厌烦的语气里,瞬间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麻烦来了。”他冷冷道。
赵清懿百思不得其解。
自从她火遍网络后,已经鲜少有私人空间,更不可能跟人起了冲突还让人找上门来,再说了,就算她跟哪个人有了矛盾,对方又怎可能寻到这里来?
被跟踪了?
赵清懿思及于此,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那位在身上纹满桃花的前男友——前身的男友。
“妈的,不说是吧?李溪莛是不是也在上面?草!”
随着一记沉闷的震响,女服务生的凄厉叫声像一把剪刀剪碎了湾海景区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