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心之所在

第一百四十四章 心之所在

醉乡居,这三个字所代表的东西,对于赵清懿来说,就是身心俱疲时的安心所在。

练字累了,拘束久了,婉容生日,或是春暖夏雨秋收冬寒之时,或是随便某个阳光晴媚的午后,甚或她心中若感郁结之时,便会挽着王婉容,以及数名兄长同往,占据一处遮荫角落。

红木屏风隔断,插花挂画酒茶,燃香袅袅,煞是醉人。

他们或点茶谈天插花怡情,或尽兴弹奏赋诗一首,或是呆望着窗外远景,见冰雪消融时感慨其迎风痛哭,见风过叶落时唏嘘其翩翩起舞。

讨得一时欢欣自在,忘却宫中烦忧苦恼。

萃红茶楼为醉乡居的翻版,赵清懿虽只来过两次,也把此地当成了无处可依时的心灵寄托之处。

尤其是确认婧蓉的真实身份后,她更是把这里当成浓缩了前世经历的投影。虽是茶楼,于她来说,却有家的感觉。

是以,当飞车党们撞碎了茶楼的落地窗、精巧编制的木栅栏,冲进包间踹倒屏风,扯下挂画摔在地上,用棒球棍砸烂茶具杯盘时……一阵心悸感便猛然袭来,且让她止不住地开始发抖。

“你们疯了吗?啊?”李溪莛瞠目欲裂,手臂青筋暴突,勒得陶锦喆的脖子咯咯作响。不过两三秒钟,那个桀骜不驯的男人便已脸色发紫,白眼上翻,嘴角流涎。

“让他们停下!立刻!”

李溪莛看着熬心费力经营了大半年的茶楼被悉数破坏,完全没注意到陶锦喆距离鬼门关,好像就剩一步之遥了。

腋下忽然一痛,肘关节被拖住再向旁边反扭,“断头台”瞬间解除,陶锦喆像泡烂的面条一样从他的胸膛边滑落,再瘫软到地上。

李溪莛这才发觉,如果赵清懿没有及时出手,他就会一时冲动,酿成大祸。

打架斗殴和破坏财务,同过失杀人相比,对他的人生所造成的影响,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溪莛,别发怔了!”

随着耳边一声断喝,那道清水般的身影已然冲上前去,手中拖布如长枪般闪电击出,刺、撩、扫、劈,全是大开大合、力道雄浑的招法,虽然简单但却是十分奏效的攻击方式。

那些手持棒球棍的乌合之众,竟一时不能近身。

李溪莛被她身姿所迷,却也知晓形势紧迫,仅是略微错愕了一下,便踹断身边的木栅栏,掰下两块带着钉头的木板,左右开弓,从赵清懿挥舞而起的拖把缝隙里钻出去,噼噼啪啪声不绝于耳,专挑手肘脚踝攻击,中者骨骼尽裂。

“你去里面阻止他们!”赵清懿在身后沉声喊道。

他们二人所持“武器”一长一短,倒也配合默契,无缝衔接,过不多时,哀嚎声响成一片。

李溪莛逮着个空隙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店内如被洗劫,狼藉不堪,女服务生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男服务生头染鲜血不敢妄动,可是这一边……

“去啊!”赵清懿又是一声大喊。

李溪莛咬了咬牙,还是道:“不,我陪着你!”

“这边不需要你!”赵清懿扭头瞄了他一眼,又立刻转回头去。茶楼内被破坏的程度愈发严重,许多飞车党都从里面冲了出来,参与到围殴之中。

玻璃破碎声,嘶喊痛吼声,摔倒坠地声,混合着金沙滩上翻卷的浪潮声,这一切像是夜幕下骤然上演的舞台剧,矛盾冲突从一开始便爆发到了极致。

眼见对手从四面八方涌来,越聚越多,二人难免左支右绌,长此以往,必然会被人浪吞没。

赵清懿本想着在外面接战,可避免茶楼内的损失,没曾想对手竟然直接骑车撞入木楼内,疯狂打砸,既然形势如此,倒不如早点退回去,以免腹背受敌。

她快速提出了这个意见,李溪莛毫无意义,若非想护着赵清懿的周全,他早就想退回茶楼去了。

“你先走,我断后!”李溪莛沉声道。

事已至此,赵清懿没可能婆婆妈妈,一边挥舞拖布一边向后移动,李溪莛紧紧跟随。就在他们要退入店门内时,阴暗角落里,始终不被关注的陶锦喆,突然像蛇一样蹿出来。

赵清懿始料未及,边战边躲,却还是被对方抱住小腿,想要挣脱时,对方已转身反扭,她为了避免膝关节受到伤害,只能顺着他的方向转身,脸朝下摔向门前石阶。

李溪莛心头一跳,转身,跨步,扭腰,飞扑过去,将她稳稳接住,后背却有数根球棍砸落,声音沉闷,其间似乎还夹杂着清脆的骨裂声。

他咬着牙不吭声,落到地上的一瞬间,照着陶锦喆的脑袋就是一脚,再将赵清懿推进店里,嘶声道:“你把服务生都叫着,向楼上跑!”

二人防线已破,想要同进同退已无半分可能。赵清懿毫不犹疑,转身疾走,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果不其然,李溪莛还未站起来,挥舞着棍棒的飞车党便已一拥而上,数棍齐落,他勉强招架着,身上又不知挨了多少下。

方才被踹走的陶锦喆又如鬼魅般钻了出来,好似鼻梁断折,满脸鲜血,伸手握住他的脚踝,死命压着,就是不松手。

“打!给我往死里打!”在如此局面里,他仍旧阴恻恻地笑着,像一个在犯罪现场里品玩鲜血与眼泪的惯犯。

十余根棒球棍抬起,在夜色下白光一闪,齐齐落下。

完了!

就在李溪莛哀叹一声,自感今生竟以如此窝囊的方式死去时,一片玻璃破碎的声音,刚刚在楼上响起,就被十余人凄厉的惨叫声淹没。

事到如今,萃红茶楼内仍未点灯。

在观海路和金沙滩外的昏黄路灯照射下,隐约可见一个清水般的身影挪腾闪烁,如翩翩舞动的彩蝶从东到西,二楼玻璃在她的敲击下纷纷破裂,碎片如雨落下,飞射进人群之中。

其中有两片切到了陶锦喆的胳膊,血水汩汩涌出,他吃痛之下没力气再抱着李溪莛,手指刚一松开,脸上又挨了一脚,如同再次被火车头迎面碾过。

“上去几个人,把她给我推下来!”陶锦喆捂着断裂的牙齿,呜呜大喊,嘴角漏风。

犹在茶楼内疯狂打砸的小混混在黑暗中找到了楼梯,一股脑地向上冲去,走到半途却有木桌茶壶飞掷砸落。

灯光未开,楼上一片昏暗,只能看见几个穿着白色旗袍的服务生高举着家具厨具,待他们踩上楼梯,便同时掷下。

其余那些早就登上二楼的飞车党们,此刻正奄奄一息,每人脸上都多了一条棍印,或高高肿起,或鲜血直流。

另有几个男服务生将他们反剪双手,又用麻绳捆住。

这时,有警笛声从观海路上遥遥传来,红光闪烁,车灯照耀,在黑暗中愈来愈近。

陶锦喆气急败坏,指着二楼厉声喝道:“赵清懿,你给我等着!”

回应他的,是一片片如雪片般淋洒而下的碎玻璃。

不等陶锦喆下令,飞车党们已跨上机车,拧动油门,由观海路极速驰向荒僻小路,烟尘腾起,轰鸣远去。

六七辆警车飞驰而来,留下两辆车维持现场秩序,其余警车紧咬而去,在夜色下拉出一长线不停闪烁的红光。

被扣下的小混混有十二人,几乎人人带伤。

李溪莛手拄着破木板,倚门而站,虽然累到两腿发颤,肋骨传来一阵阵钻心似的疼痛,可还是威风凛凛,如门神一般给人带来踏实无比的安全感。

由于是工作日,湾海风景区几乎处于半停业状态,周围警力不足,没法处理大规模武斗事件,好在那位女服务生在事态升级前就已报警,给了他们足够的准备时间。

至于得到通知的苏白等人,也正从岱宗影视基地火急火燎地赶过来,苦于距离太远,不能一蹴而就。

李溪莛被同来的救护人员扶进车里时,筋疲力尽的赵清懿仰靠在窗框边缘,一袭青衫向下垂落,在海风中簌簌轻摆。

她没有力气下楼送他,但目光中的关切,却倒映着夜色海洋中波光粼粼的星光,正如天峰琉璃店内的长明灯,光芒幽幽,却千年不灭。

他走了。

带着满身的伤与汗。

她却抬不起手道别,只是目送着他驶出观海路,绕过青山转角,尾灯一闪,在湾海茫雾中消失不见。

萃红茶楼内灯光渐次亮起,狼藉不堪的场面仿佛裹着钉子扎进眼里,赵清懿闭目不看。那些残破场景却在第一眼间便印刻进心里,如同扬州城破后的萧条和杂乱,似有哀哀啼哭和悲痛惨嚎如湾海潮涌,不断翻腾在耳边。

闭目不灵,遮耳无用。

二楼雅间还算保留完整,一楼大厅却已面目全非。

降职留用的关月带着一队黑衣保镖前来善后,却只能和茶楼服务生一起,做一些收拾卫生,整理可用家具的简单工作。

“好的呢,齐总,您放心吧,这边没什么事啦,重新装潢一番就好了哦。”关月将手机紧紧贴在耳朵上,失去总裁信任之后,便只能跟“柴犬代言人”齐江天撒娇发嗲,而话筒对面那人也是极尽配合之能事,花言巧语间给她带去了种种异想天开般的暗示。

“谁?哦……清懿啊,她好像在上面……”关月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竖起耳听倾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