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非我族类
“你看清了吗？”
“袍子有点低，但能看出来皮肤挺白的。”
“说特么什么呢！我说的是他们的表情！”
“哦，表情啊， 隐约有点印象……好像，咦！”
“想起来了吧！哎，可惜了。”
“是啊，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结果还是得演砸！”
经过了四次重拍的李溪莛和赵清懿，完全没料到这段镜头莫名其妙地拍到了最后一刻。
他们现在完全是懵比状态的！
草叶低伏惊乍起，湍流削路涌涡旋。
二人猛然停住脚，表情仍旧错愕。
无人航拍器盘旋一周，陡然下降，接下来将会拍摄二人的热吻系，可李溪莛还未回过神儿来。
对这种强烈的转折感极不适应，也还未做好心理准备。
“悟2”坠降的速度很快，来不及给他们更多的思考时间，然而这一刻，赵清懿再次体现出了身为一个演员的专业精神。
她心中娇羞不安，脸上却是茫然不解，好在“悟2”航拍器在补光师未就位前，没办法捕捉到在她眼底里的惊慌。
赵清懿接下来的动作，虽非惊艳之举，难以如“张敏回眸，青霞饮酒，若彤颔首”这种能留名影视的堪称最美瞬间的小举动，但却是促使她走上另一条人生路线的最佳决定。
她突然回头，看向李溪莛的腿部。
这是杜空青心中起疑，为了察看“沙沙声响”来自何处的动作。
也就是说，她没有叫停，而是选择继续演下去！
李溪莛得到了这个信号，好似被某种东西撞进了胸膛里，只感觉浑身一震，眼前苍茫凄凉，又充满肃杀的粗犷景色，在赵清懿回头的那一瞬间，让他彻底地代入了斯墓督德的角色。
他俯下头，温柔地捧起她的脸颊，满眼悲苦，情真意切道：“若，你我同根同源，我愿舍弃一切，可惜，非我族类，无可奈何。”
身后蛇人喊杀震天，耳边激流轰轰作响。
也不知赵清懿脸上的错愕与茫然是演出来的，还是由心而发的，可是接下来，当李溪莛蓦然靠近，一下子咬住了她的唇，慢啃浅噬，柔抚轻摩，她脸上的所有表情，便似融化在这凉风拂面的深夜里。
“导演，要不要喊卡啊。”刘逸安手托着腮帮子，直勾勾地看着监视器。
“为什么喊卡？”苏白明知故问。
“可以让他们重来一遍嘛！”
“胡闹！你的舌头何止被苏格拉底运河泡过，还在醋坛子里腌过。”
“好的不学，竟学坏的！说实在的，我也是为了他们的感情操碎了心啊……”
苏白没再理他。
二人表现如此出彩，就这样静静地欣赏着，岂不是更遂了他们的心意？
世纪才子却仍不死心，“等他们亲完了再喊停？导演好样的！”
苏白：“……”
接下来的表演很简单，只需要在镜头切到汹涌而来的蛇人军队时，藏在左近的工作人员再次冲出来，以他变魔术般的手法让赵清懿吊上威亚，随后镜头再盘旋上升，来一个他们被密密麻麻的蛇人大军吞没的鸟瞰镜头，随后李溪莛就会突然抬起手，将赵清懿推向湍急水流。
另有道具组配合他把枯木投向河底，在钢丝的牵扯下准确无误地飞到赵清懿的身下，而本部影片的唯一女主也需在此时回头，一脸惊骇难掩地看着李溪莛的腿部即可。
动作捕捉设备配上CG特效后，那将会是一条粗壮至极的巨大蛇尾！
这段长镜头的最后一个难点，便是藏在水里的救援特技队要紧紧抱住赵清懿的脚踝，陪着她一起坠落断崖水潭时，则要借助枯木的遮挡，躲在镜头拍摄不到的地方。
当苏白提出这里要用实景，而非抠图绿幕时，被剧组的绝大多数人反对，包括刘逸安，自然也包括李溪莛。
而支持他想法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赵清懿。
如此，便有了那一幕随浪坠落潭中，耳边雷声轰隆的可怕画面。
为了实现这段镜头，九寰影视刻意在这片土地上引流出一小段河流，并且在机器的推动下，让河速奇快，而所谓断崖边的水潭，其实只是一个深坑，但即便如此，这一分镜的花费，也不比整个长镜头要节省多少。
凭空捏造出一个实景来，最是劳民伤财。
苏白正坐在监控器下，默默回味着这段镜头的精彩之处，内心自豪无比。
换做国内任何一个导演，不管是擅长宫廷剧的方成安，还是喜欢玩人海战术的林泰山，都不可能如他这般，在一部影片了添加进数个长镜头，并且每一个都做到至臻至善的境界吧？
“逸安，我现在，算是挤进世界一流导演了吧……”
语重心长地说完这句话，却没有得到半句回应。
苏导演大惑不解地回过头，却见身周空空荡荡，不仅刘逸安的位置人去椅空，其他副导甚至是毫无实际作用的监制都不见了。
他更感诧异，有李溪莛在现场“督工”，身为制片人代言人的监制猫在摄影棚里喝喝茶水、打打手游就算了，这时候瞎乱跑什么呀？
正胡思乱想间，忽然听到远方传来一阵喧哗。
苏导演噌地一下站了起来，视线绕过蛇人军营外的木栅栏，便看见有一大群人围在断崖水潭边。
出事了？
这是他心里的第一反应。
紧接着，他撞开椅子就冲了过去。
他正值壮年，又经常参加体育锻炼，身体素质尚可，近乎四个足球场大小的蛇人大营对他来说根本不算阻碍。
等到他跑得近了，听见从那一群人中传出来的惊呼和哭叫，心底里像是被冰锥给刺穿了，又凉又痛。
赵清懿出意外了？
他飞也似地冲过去，来不及问怎么了，便将人群推搡开，却因为冲劲儿过猛差点没从水潭边缘摔下去。
若非刘逸安眼疾手快扯住了他，《离心剑》的剧组怕是要中止拍摄提前放假了。
水下设备已经停机，上游堤坝封堵，河流不再湍急，但仍有残余水浪滚下去砸在水潭里，这次传来的不是轰轰巨响，而是非常沉闷的像是敲打锅底的空空声。
苏白镇定心神，瞪大眼睛往下看，差点又一个恍惚摔下去。
在水潭表面上，倒翻着两个橡皮艇，那一阵阵空空声便是水浪打在上面的缘故。
而在橡皮艇四周，却有一滩鲜红的血液在水里不断荡漾，由浓转淡。
他不知道是谁受了伤。
经过刘逸安的解释，他才算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赵清懿抓着枯木落水时，潜在水底的特技救援队没有出现任何失误，可拴捆着枯木的钢丝却在拉扯过程中滑脱了，赵清懿等人跌入水潭，其中一位工作人员还被砸中了头部。
这也是苏白看着最后的表演镜头，能够完全入戏的主要原因。
因为那根本不是什么表演，就是真正的意外。
他指导拍摄下来的内容与纪录片无异。
只是，赵清懿为了不让工作人员的血白流，痛白挨，硬挺着把那段戏给演完了！
等到导演喊停，水潭表面疯涌上来的鲜血，才让群演场工们发现片场出现了严重意外。马上便有人坐在橡皮艇里速降向水潭，结果慌乱中没有关闭水底的加速设备，湍急的水流直接把速降带扭成了麻花，橡皮艇便翻扣进了水里。
苏白忍着心痛，经刘逸安提醒，才注意到水潭边缘，李溪莛正背着浑身湿透的赵清懿，顺着绳索向上攀爬着。
而那位受伤的工作人员，已经在岸上接受诊治了。
水潭下面虽然还有几个人没有上来，但状况良好，获救只是时间问题。
苏白身为导演，还是有几分指挥能力的，他现场调度，很快便把下面那几人安然无恙地弄了出来。
折腾了好一番，众人才回到宿舍楼里。
暖风开启，浴霸打开，湿衣服脱下去，换上一套干净崭新的，再让医务检查一遍伤势，确保无碍后，诸人才纷纷散去，留遭难者独自休息。
苏白是最后一个从赵清懿的房间里出来的人，他反手将门关紧后，一转身差点没被刘逸安吓个半死。
“你干什么啊？背后灵吗？”
刘逸安示意他小点声，然后慢慢靠近，脸上阴影渐多，在走廊的节能灯照射下显得光怪陆离，也有那么点……可怕。
“你脑子里进水了？”苏白哑着嗓子问。
刘逸安摆手，又指了指赵清懿的房门。
苏白顿悟，“没出来。还在里面。”
刘逸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却又突然板起脸来，待离那扇房门远了，才轻声道：“刚才，你看见李溪莛的表情没？”
苏白想了想，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看见了。”
李溪莛背着赵清懿上岸后，脸色铁青得可怕，像是金属浇筑而成，整个五官都凝固了似的坚硬。
周围的演员摄像灯光师们，看见他那副样子连说一句话都不敢多问，就连医务都是在李溪莛眼神示意下才敢靠近诊治。
等到确认赵清懿身体无碍，没有任何磕磕碰碰，李溪莛已经从周围的人群里要了五六件衣服，又是帮她擦头发，又是帮她擦脚丫。
随后打横抱起，迈着大步走向宿舍楼。
路上无论谁问候，一概不理。诸人在他靠近之前纷纷退避，在挤挤搡搡中让出一条道来。
李溪莛面沉似水，眸光如刀。
那气势就像是抱着心爱的女人走下战场的将军，若有阻挡，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