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残酷美学
赵清懿吃完了那只鸡翅,便抖擞精神去找化妆师补妆了,身后是何景象,她并不知晓。
但王婧蓉的鼓励,却始终萦绕在心头,成了她接下来努力表演的动力。
众人所猜测的心理负担,其实非常简单。
赵清懿那句“前世之错,今世承担”的内心独白,虽然是在杀青之后用配音补上,但她还是在表演过程中,默默地把那一长段台词给默念了一遍。
如此,才能使自己的表演张力十足,有一种由内而外的真实。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种说法,便在她默念台词时,如汹涌的大海在她的心里满溢而出。
转世重生,究竟是偶然的幸福,是自我的救赎,还是上天的惩罚呢?
若是在人世中重新走了一遭,感受过酸甜苦辣情仇爱恨,一觉醒来时发现黄粱未熟,一切经历终归梦幻泡影,她又该如何自处呢?
赵清懿不想做一个敏感多情、伤春悲秋的女人,可是转世重生后,与那八百年前的两宋烟华相距太远,哪怕因忙碌工作和谈情说爱转移了注意力,可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思考自己的处境。
转世重生,或者说是夺舍还魂——多么可怕的字眼呵。
王婧蓉的那句鼓励,同样带有一种令人深思的哲理性,“戏中角色,戏外自己。杀青前难辨真我,但杀青后会是什么,便是什么了。一如常人遭逢大难,性格变了,想法变了,甚至样貌变了,但那场灾难,便如导演所喊的那一声‘卡’,之前的都过去了,新的一天才会正式开始。”
赵清懿闻听此言,如醍醐灌顶,如当头棒喝,彻底悟了。
若仔细推敲,王婧蓉所吐真意,不就是指转世重生后该如何自处吗?或许只是巧合,或许当真如此,但赵清懿能得她指导,心中滋味甜美,自是不必多言。
待所有人准备完毕,苏白略有担忧地看了赵清懿一眼,才沉声道:“开始!”
金光破晓,天色大亮。
《离心剑》中的奇幻世界,杜空青与斯墓督德深处的古老城池,已经彻底摆脱了浓墨般粘稠的黑夜。
城内大街小巷纤毫毕现,好似被撕裂了朦胧的伪装,到处鲜血淋漓,残酷如炼狱一般。
旗杆断折,宅屋倾塌,城东墙角堆满尸体,城南粮仓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似乎将天空都熏得焦了,一片浓黑。
“这个布景妙啊,谁想的?”方成安压低嗓音问。
刘逸安举手,“方导演,下次合作?”
方成安竖起大拇指,“妥!”
“噢,我就是举手问一问,这个布景是李溪莛率先提出来的,我只是细化了一番。”刘逸安撸着手里的羊肉串,懒洋洋道。
方成安和苏白异口同声:“滚!”
苏白又补充:“贱不贱?别在这里妨碍老子工作!”
镜头陡然一转,切换到迎头撞来的六轮马车。
拉车战马雄骏威武,身上盔甲银光闪闪,在急速冲来的过程中,蹄声隆隆,强横霸道,摄像机震颤不休,它们似乎要拉着车撞入镜头内,再从监视器的画面中飞出来,效果惊人,视觉冲击感十分强烈。
一道银白的电光骤然划过天空,随后雨横风狂,哗哗作响。将这片浮屠战场,渲染得格外悲怆。
同时,那些刺耳的惨叫声,嘶吼的怒吼声,也被绵密雨声织就的白噪声渐渐覆盖,似静实闹,诡异绝伦。
苏白又在喧与静、动与停上做了鲜明的对比。
画面感张力十足!
当然,在后期处理时,许多现场的声音,还会再加以美化,令人身临其境。
梁颖茜没有看监视器中的画面,只是站在一边了望着拍戏现场,都忍不住向后缩了缩脖子。
战车上,斯墓督德与杜空青肩并着肩,俊逸蛇人与貌美女子的绝妙组合,冲淡了画面里的破败感。
但在马车飞驰过程中,破碎的蛇人尸体在车轮下方、马头上空如扬起又垂落的樱花,鲜红、凌乱,转瞬又在地面上被雨水和积水冲刷得发白,末日般的残酷从每一个细节里宣泄而出。
杀敌,或者被杀。
斯墓督德和杜空青构筑了一条通向地牢的“尸街”。
依靠着苏白的导演手法,刘逸安的场景创意,这一长串的镜头并没有彻底毁了《离心剑》的基调。
即便“惨不忍睹”,仍旧般般入画。
苏导演的残酷美学。
九寰影视将这座城池的地牢建设得十分震撼。
地牢长百米,宽二十米,由三条纵向排练的监房,以及两条纵向的走道组成。半封闭结构,有前中后三个出入口,每个监房上空都有可关闭和开启的竹制盖板,盖板下方则是纵横交错的拇指粗的钢条。
此时,盖板洞开,监房内的人类俘虏,都被暴雨淋得瑟瑟发抖,仰头呆望着大片血液顺着雨水倒灌入监房内,将头顶的铁栏涂抹得鲜红刺眼。
“大疆悟2”摄像机从监房上空一飞而过,拍出了被俘者的麻木和恐惧,直到杜空青持剑现身,他们的表情才稍有变化,少数人欣喜,多数人担忧,随后又在斯墓督德出现时充满疑惑与绝望。
可紧接着,他们便在斯墓督德的举动中爆发出一阵惊乱的呼喊。
蛇人皇太子倒拖手中巨斧,刃锋在铁栏上划过,一阵金铁交击声,火花四溅。与此同时,杜空青亦操纵离耳剑将铁栏的另一端划开。
战车纵驰百米,返回时长斧卡在铁栏中段,借着四马狂奔的冲力,将整片铁栏掀起。
俘虏们这才恍然,原来这位样貌妖冶、身材魁伟的蛇人,竟是在救他们!
地牢之内,蓦然爆发出一阵欢呼。
女娲族皇太子斯墓督德第二次感受到,人类在面对他时,不再是惊恐和仇视,而是充满期待和感激地看着他,看着这位屠戮了无数人类的刽子手……
斯墓督德怔了一下,回想起初次杜空青的那一刻。
骄阳似火,心间荫凉。
稍一恍惚,杜空青已然离开了战车,纵身跃入监牢内。
那里面幽暗潮湿,地形狭窄,变数甚多。
“她为何下去?”斯墓督德面露担忧,手中战斧嗡嗡作响。
这一镜顺利完成。
刘逸安搂着苏白的肩膀道:“导演英明,这顿晚餐很给力。”他指的是群演们表现出彩,将人类俘虏的悲苦遭遇和心境变化诠释得非常到位。
苏白微微摇头,忧心忡忡道:“接下来可难了。”
“乐观点,清懿没问题的。”余彦明了解了拍摄进程后,温声宽慰。
“又是长镜头?”方成安随手翻看剧本,却被其中的内容给惊到了,“小白,你玩得有点大啊。”
刘逸安嘿的一笑,“你要是也拥有李溪莛和赵清懿做男女主的豪华阵容,想必你能把整部电影一镜到底。”
“为什么?”方成安了解赵清懿的表演实力,但并不了解李溪莛的,他想了想,“凝聚力?”
“总裁先生确实很有凝聚力,但他和赵清懿在一起时……”
“化学反应!”
“没错,他们二人的化学反应,也就是默契程度,简直可称百年难遇的荧屏情侣搭档。”
苏白有点听不下去了,“逸安,别老在开拍前瞎吹牛,小心被你这三鹿奶粉给奶死。”
“呦,咱们导演还迷信这个啊?”梁颖茜在一边听得咯咯直笑。她的面前摆着一杯茶,但她不仅没有喝,还反复用手掌扇风给茶水降低温度。
按常理来说,他们并不属于《离心剑》剧组,是不应该到监视器旁来围观打扰导演工作的,但作为片场的主宰李溪莛都没有管这事,苏白更没时间搭理他们,尤其是当影片即将杀青时,这位新晋最佳导演分外紧张,生怕稍有疏忽,把哪块地方给搞砸了,是以注意力格外集中,很少会在乎身旁人说什么做什么。
一直有几个声音在耳边絮絮响着,还会减轻他的紧张感。
“聊什么呢?”赵清懿走回来,好闺蜜梁颖茜立刻把茶送上,她毫不矜持地一口喝干,“谢谢你啊。”
王婧蓉默默凑过来,帮她拭去嘴角的水渍。
这画面太过匪夷所思,又让刘逸安心里一阵抽搐,凑近余彦明的耳边嘀咕道:“这什么社会啊,本来就男女比例失衡,再有几个取向有问题的,可叫我们这些单身汉怎么混?”
余彦明心说这“世纪才子”也太罗嗦了,以前怎么没发现呢?但作为温文尔雅、有修养有内涵的暖男影帝,他必然不会指责对方,只是报以苦笑道:“闺蜜情,表现的方法不同罢了。”
刘逸安撇了撇嘴,“说得也是,如果三个大老爷们凑在一起你擦我嘴,我喂你吃鸡翅,那场面太美,我没法看。”
“又在聊什么?”赵清懿眸光清寒,冷冷扫来。
刘逸安微微一笑:“聊化学反应!”
“走了,祝我好运吧。”赵清懿洒然而去。
李溪莛正在远处做着拉伸运动,为了接下来的长镜头动作戏做足了准备。
他是斯墓督德,是有着战神美誉的男人,在战场上的表现,必然有着大开大合之威,十荡十决之勇。
若动作稍有迟缓,表现不够酷帅,那他所营造出来的荧幕形象,就完全不一样了。
“都准备好了没有?”苏白站在椅子上,端着对讲机大喊。
摄像师、收音师、灯光师等齐声道:“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