碓臼里的花生已经很碎了,施九又捣了几下,确定完全碎了,这才决定收起。刚拿起勺子,听见远处有个男孩在叫姐姐,声音很熟悉,她循声去望。因为隔着一段距离,并没认出那男孩是谁,只是觉得身影有点熟悉。听身边的孩子们说是个外村的,加上那熟悉的声音,还有他朝她这边走来的趋势,猛然就想起了苏盼兄弟,这样一想,越发觉得像。
他果然就是,因为他已经到了自己跟前。
自从那日一别,王英便没了施九和石风的消息,虽只是一面之缘,却让她一直放心不下,心想事情过了这么久,二人是分是合也该有了定音。想来看看,家里走不开,而且她来也不合适,心想倒是可以让苏盼去。于是,吃过早饭,她把孙子叫到跟前,想着石风之前就邀请过他,就当小孩子贪玩去找他,也是很正常的事,这样借着玩的名义打探一下,不露声色就能把事给办了。
其实苏盼也跟她一样记挂着施九的事,她这一说,便欣然答应了。临走,她又对他叮嘱了一番:一定要静观其变,不可多言多嘴。
石桥村他从没去过,不过王英告诉了他大概位置,他便带着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胆识上了路。虽是生路,但路就在鼻子底下!沿途没见到一个人影,倒是经过了几个村子,说是村子,只几户人家而已。
目标越来越近,日头也离正午越来越近。已经是最后一站了,远处传来了他再熟悉不过的鸡鸣狗吠,按照打听的讯息,这声音应该是从石桥村传来的。他突然害怕起来,毕竟是第一次只身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又肩负着任务,一颗童心激动着,分明还跳动着胆怯。他试想了种种可能跟石风见面后的情景,一次又一次地给自己鼓气,希望能从容地面对即将到来的探访。
“叮铃铃!”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从身后传来,他一惊,忙跳到路边,回头去看,一个年轻的大姑娘正向这边骑来。
“说不定问她就问出来了呢!那样就不用去他家了。”这样想着,他放慢了脚步,开始在心里盘算如何跟她交流。可眼看就到跟前了,还是没准备好,加上那姑娘也看着他,他心里乱糟糟的。最后,只能呆呆地看着她从身旁过去了。
“算了,还是亲自跑一趟吧。”他只好这样想。
不想,那姑娘回头看了他一眼,右脚离了脚蹬,像是要下车的样子,却突然又将脚放回,又蹬了两圈,顺着惯性向前行进了一段,这才下车。
“小兄弟,大中午的你怎么没在家吃饭呀?一个人在这路上干嘛呢?”她这样一问,他觉得有些奇怪,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一时又没想到哪里不对,便说:“我来这找人的,姐姐,你知道……”不等他问,那姑娘就笑着打断他道:“你不是石桥村的?我也不是啊!也是来找人的。”
“你有亲戚在这吗?”苏盼歪着脑袋问。那姑娘说道:“没有啊,我第一次来。你呢?你是来走亲戚的?”
苏盼先是嘿嘿一笑,说:“不是啊,我也没有亲戚在这,也是第一次来。”
那姑娘突然脸一沉,推着车子要走,扭头对他说道:“你怎么老爱学我说话呢?谁教你的?这样可不好!”他也不好意思什么都跟她一样,只好解释:“没有啊,我真是来找人的。真是第一次来。”那姑娘哪里肯信,一个看起来只有八九岁的孩子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找人,还老是一脸的怪笑,她是没法相信他的,也拿他没办法,没再说什么,骑上车走了。
苏盼这样生生被她误会,满心不甘,想跟她解释,也可以说是理论,但人已远去,只好作罢。心想,还是赶紧去找石风大哥吧。不一会儿,就到了村口,碰巧听到孩子们的嬉闹声,近了一看,就看见了熟人,那个身穿粉红大袄的人可不就是施九嘛!
看见了她,也就看见了一切。从他的立场出发,他是高兴的,因为这正是王英希望看到的,也是他高兴看到的。他们很般配,能在一起,众望所归。现在,她显然是留下了,表情里也没有丝毫的幽怨和委屈。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回去把这些告诉奶奶了,她没走,还很开心。他差点就掉头折回了,但还是决定证实一下。
他的到来着实让施九大吃了一惊,她只说要去探望他们,却一直没有机会,不想他竟然来了。看见他,好似见了家人,倍觉亲切温暖。一时间千言万语涌到了嘴边,激动了半天,才问:“你自己来的?奶奶还好吧?”
“姐姐,你没走啊?”
“嗯!姐姐没走,姐姐又不打算走了!”她很动情地说着,百般爱抚地摸了摸他的头。
“嫂子,他是谁啊?”石欢见她笑得比阳光还要灿烂,不明眼前这位小哥是何许人也,她在这里又没什么熟人,却好像跟他很熟的样子,不免横生几分醋意,比谁抢走了他的“绵羊”还要难过。
“记不记得大哥跟你提过的盼盼?就是他啊,他还有个弟弟,叫望望。以后你们肯定会认识的!好了,咱们回家!”她说着,遣散了身边的孩子,将臼里的花生浆面全舀在了盆子里。此刻,她有一种强烈的渴望——要立刻把他带到石风面前去,像呈献大礼一样,等待着他喜出望外。其实,她也想象不来石风见到他会是什么反应,但无论是什么反应,都是很令人期待的。
孩子们不甘心错过一场热闹,依然对她穷追不舍。拿他们没辙,她努力板起脸说道:“快回家去问你们爸妈,说你要上学!先说好了,不上学的我可不让他进我家的门。”这么一说还真有效,其实还是要有人带头,他们才肯离开的。而这次带头的就是孬蛋,他像得了命令似的掉头就要往家转,临走,很有胜算地说道:“好,我去跟我妈说,到时候你得让我去你家玩!”他这一走,其余的孩子也呆不住了。小孩子就怕被孤立,再团结的一个整体只要有一个另谋了出路,剩下的就立即看到危机,于是纷纷散开了。
匆匆地赶回家,只见祥顺他妈跟秦叶在太阳下坐着做针线活。她们看见陌生的苏盼,都很好奇。施九和石风之前在王英家借宿的事石桥村的人都知道了,一说是苏盼,两个老女人立即就明白了。虽是个小客人,秦叶也丝毫不敢怠慢,或者说她本来就好客,照旧拿出款待重要客人的热情来。立即放下手中的活计,站起身对他问饥又问渴:“那么远赶来肯定还没吃饭吧,先进屋去玩,我给你打碗茶喝。”说着,走到灶房去。
石风在他家喝鸡蛋茶的事她是知道的,并不是在他家吃什么她就回做什么,鸡蛋茶是这里简易待客的最好选择,深受像她这样的妇女喜欢。
祥顺他妈这时也放下了手中的针线,进屋来帮她烧火。
“大哥呢?怎么没见他人啊?”施九问。
“哦,我刚才在路上碰见他,给一个女娃指路去了。”祥顺他妈说着坐在了灶下,嘴却不停歇,“到大柳庄的,走到这了!”施九对她的话并不十分明白,却能从那一本正经的表情里揣摩出一个结论:他大概是有事出去了。不用问也能想得出来。
他确实是有事出去了,却不是指什么路。
当时,他刚洗完头发,倒水的时候院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石大哥?”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苏盼碰到的那位,也是他万万没想到会再见到的那位——郭小花!白花花的太阳光下,她正站在那手扶着车把看他。
石风差点没怀疑自己是否是在梦境!她——怎么会来这里了呢?想不明白她来此的目的,怕见她是肯定的。
而郭小花却是想明白了,她看上他了,想见他,满脑子都是他,朝思夜想,魂不守舍。她不在乎年龄问题,那根本不是问题。母亲不管她,那是默许,是支持,甚至是期待。她去找过万顺,可他说什么也不再看好,言辞简短干脆:“你们俩真不行,我再给你找一个合适的。”
无奈,她只好自己来了。为了自己的幸福,她不惜拉下脸面。当初说不行的,是石风,理由是他不配。她却看到了他的好,他的话,不多,也没有花言巧语,却如发生聚变般蔓延开来,化成数万支暖流,流过她的心田,给她带来从未有过的安全感。她只恨那天放走了他,之后就了无音讯了,有时,她会恍惚觉得那场相亲根本就不真实。
现在,她又见到他了,一定要告诉他,说她没意见。原本,她以为他家会很穷,今日一见,更是喜出望外。心里便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告诉他她的想法。她看过不少有关爱情的电视剧,也想像里面的女主角一样,大胆表明自己的心迹,再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他看着她愣了半天,又回头看看屋里,确信秦叶没看见后,从院子里急急地走出来,两个人就这样站在了太阳下的大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