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让我用无边的关爱剪断你千丝万缕的乡愁吧 祖国何处不家乡 66.以泪洗面?

雨还在淅沥沥地下,天色转眼就黯沉下来,这样的转变完全可以说是一瞬间的事。施九在屋里备着课,屋檐下雨打石板的声响清晰可闻,只让人觉得滴滴孤独,声声冷寂。周围是又暗又冷又湿的空气,连带着人也一起浑身透着清冷。

石风不在,屋里不仅少了一个硕大的身影,更少了许多人气,也是这个时侯,往日的欢声笑语显得弥足珍贵。秦叶跟石欢倒还好,除了为两个出门人的安危担心并不觉得有什么寡淡。

可施九就不一样了,她整颗心都没了着落,冷寂得像极了这凄凄的风雨声。也难怪,平日里她也就跟石风交流得多,有时候甚至忘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亲密得倒像是一家人。她本是独生女,心想就是亲哥哥也就这样吧。他一不在,还真有些不习惯。不过,心底还是有件美事的,今晚终于可以享受一下绝对的安静了。这也算是他留给自己的珍贵礼物了。

等天真正晚了,秦叶才从东屋走出来准备做饭。没有伞,只见她头顶了个大斗篷,踮着脚尖麻利地越过了大小水洼,走到灶房墙根时轻咳了几声,又吐了口痰,这才打开灶房的门。石欢急等着晚饭后去赖皮家看《西游记》,眼瞅着天黑下来却不见秦叶做晚饭,嘴上不说,心里早急疯了。见秦叶到了灶房,便打开雨伞要去帮忙。施九见状忙叫住了他,她早就想下厨帮忙了,却一直被秦叶以看书备课为由拒绝着,现在手头的工作忙完了,想来她也应该准了。

秦叶果然又劝她回屋看书备课了,可她硬是坐在了灶下,嘴上说着没事抓了把柴禾就要点。秦叶忙笑不迭地阻止:“现在不烧!等会儿我添好水再烧!”石欢活蹦乱跳地从她身前跨到了风箱旁。他不会烧火,甚至连火柴都要划断几根才划着,风箱却拉得咣咚直响,平时都是石风在灶下烧火他窝在角落里拉风箱,开始只是拉着玩,起不了风,后来就真帮上了忙。石风不因他力小而拒之,总爱对他连哄带夸,每夸哄一次,他就会有一次突破。

事实证明,她的能力比石欢并强不到哪去,火柴倒是划着了,却耗了四五根,并没断,只是小小的火焰一见到干柴甚至根本没到干柴那就自动熄灭了。终于点着了火,不料石欢一拉风箱,火焰“哄”地一声蹿出灶膛,险些燎了头发。连石欢也不明白为什么她烧的火会有这么浓的白烟,他一直以为这么浓的烟只会从烟囱里出来。她呛得直咳,他也跟着咳,眼泪都出来了。

秦叶在灶上忙活完,笑哈哈地过来轻轻拉起施九的胳膊,不无怜爱地说:“看把你给呛得!快到外面透透气,我就说你干不了这个。赶紧到外面去吧!欢欢,你也出去吧。”

施九并不知道这浓烟是自己不会烧火所致,还以为很正常。心想既然秦叶能忍受就让她来吧,反正自己是受不了了,便跟石欢一起逃离了灶房。两个泪眼汪汪的人终于呼吸上了新鲜空气,相互傻傻地对笑着。一出门,烟忽地淡了,全身被充满了水分的空气包裹着,很是舒畅,一时间就连冰凉的小雨落在脸上脖儿里也成了一种享受。

想来可笑,呼吸,再平常不过的身体需要,大多数时间都被忽略了,这一刻才真切感受到它的存在,像心爱的宝贝失而复得,一时感激无限。

施九正感慨着,隔着弥漫在灶房里上层的烟,看见秦叶那被火映得忽明忽暗的面容,猛然有些不忍,带着几分心疼和几分不舍又折了回去。不能说为秦叶解决难题,就当是与她共担痛苦吧。这些天,秦叶的任劳任怨她都看在了眼里,由心地感谢这位平凡却伟大的母亲。

秦叶哪里肯给她机会,硬是坐着不起身。施九推说天冷想烤火,她让她去坐在被窝里,施九又说烤火暖得快,她又说灶下太脏。争执了一会儿,最后,秦叶终于站起身来,是该搅拌面糊了。

晚饭一过,秦叶便收拾起碗筷去了灶房,施九也前去给她帮忙。这反倒让秦叶很不自在。

堂屋和灶房的灯光各自挤过门口,照到外面,并无交集,灯光下雨丝银线般密密地飘落着,雨帘外又是一片漆黑。石欢早就心急如焚了,她们一走,慌忙去里屋拿了手电,戴了帽子,但怕秦叶以下雨为由拦着他出门,本想拿伞的,怕罪加一等,只是披了张破斗篷悄悄溜了出去。斗篷很大,大得看不到人。黑暗中,手电打下一个微弱的光圈,光圈后只见一个圆形的影子在游移。

可刚走到大路上,就被秦叶叫住了。她正围着围裙在灶房门口站着,声音传到这里虽弱了很多分贝,可还是硬生生地刺痛了他的耳根,这叫声仿佛一把冷硬的钩子,钩住他正踩在冰凉的泥里的脚,走也不得回又不愿。看着手电的光圈还在脚下那一小块泥巴里罩着,他后悔不迭,怨起手电来,要不是这光亮将他出卖,他大可以装作听不见,全当已经到了赖皮家。怨着怨着他也恼了,大声应道:“我就去看一会儿,马上回来!”

“一会儿也不行!下着雨看什么电视!给我回来!回来了没有!”她这话一出口,他就没了选择,只得返回。

看不成电视,他悻悻地回来,不再拣路走,大踏步地水里泥里踩,拿脚下的泥巴出气,任脚下冰凉的泥水浸透鞋子,仿佛这样真能解了怨气似的。

秦叶用目光将他一直拉到灶房门口,刚要放下,下意识去瞅他那双脚,惊叫过后,大声训斥道:“天爷哎!看你那鞋!赶紧回屋换换去!”

施九正在房内洗碗,见她吼成这样也过来连问带劝:“怎么啦?呵呵……小孩子嘛,何必动气。”说完,看向石欢,并没去看他那脏兮兮的泥脚,只是说:“想看孙悟空我也可以讲给你听啊!这次就别去了,下着雨呢!再说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啊!”

施九一说话,秦叶这才把石欢拉到了灶房内。他开始只站在门口生闷气,听施九这么一说,空落落的心多少有了些填补。却不料秦叶又唠叨开了:“也不知道那孙猴子哪里好了,粘糊得饭都不吃都要去看!不就是个猴子嘛!哎!现在这些娃,真让人想不通!”

“就是好看嘛!你都没看怎么知道不好看!”他努着小嘴说,脸上的怨气还没消。

秦叶知道施九并不跟她持相同观点,也不想干涉年轻人的爱好,就让她跟石欢一起去了堂屋。

石欢说今晚就剩最后两集了,施九便从倒数第二集开始讲。并不想单纯地讲故事,也想灌输一些知识给他,就先是对故事背景进行了一阵铺垫和渲染,都是一些佛理,石欢不感兴趣,只是关心妖怪为什么还不出现。

妖怪没出来,秦叶倒来唤他回去睡觉了。他不肯走,要求再等一会儿。施九也觉得没有尽兴,对秦叶说:“让他再坐会儿吧,时间还早呢!”秦叶只好先走了。

她前脚一走,石欢就带着商量的口气跟施九说:“嫂子,我不想走了,我想跟你睡!”语气里不只有软软的勇气,还有热烈的饥渴。能跟她相处在一起,是他觉得最美的事,在他眼里,她就是个女神,比过观音,赛过嫦娥。

“好啊!”她满口答应。

“真的?那我去跟妈说!”话说到一半人已经没了踪影。

“简直是胡闹!谁家兴这个!你赶紧回来睡觉!”秦叶立即火了,石欢再怎么小,也是施九的小叔子,叔嫂同睡,外人知道了还不笑掉大牙!

“嫂子都答应了!”他执理相争,不明白她为什么发那么大火。

“嫂子嫂子!她什么也不懂!兄弟不兴跟嫂子睡一块儿,不然人家该笑话你了。知道吗?”秦叶小声地哄着他,一脸的紧张。

石欢歪着脑袋,慢声慢语地看着秦叶问:“他们为什么要笑我啊?我才不怕他们笑!笑就笑呗!”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秦叶气急败坏了,掂起他在屁股上就是几巴掌。

他并不怎么觉得疼,却还是嗷嗷地叫起来,他只是觉得委屈,眼泪都挤出来了。

他这一哭叫就招来了西屋的施九。

秦叶并不明说自己的顾忌,料定施九是不懂这些规规矩矩的,正如她那句话“她什么也不懂!”相信她跟石欢一样不谙世事。既然这样,就没必要再跟她说了,说了她不定又会用什么不着调的话来回应呢!于是她只是说石欢睡觉不老实,怕害她睡不好,不让他去。怕她不在乎,又拿尿床吓唬她。

“你就让他来吧,我一个人睡还挺害怕的,有他还能给我壮壮胆。”施九并不知秦叶的那一套所谓情理。

事实是,连秦叶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在施九面前她就没有了自己的坚持,施九这样一说,她就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是低头问石欢的决定,语气里依然充满着十足的拒绝之意:“你还想去吗?我就怕你耽误嫂子休息,你敢保证今晚上不尿床吗?要我说还是不去了。嗯?你说,还想去不想?”

石欢泪珠还没干,也不看秦叶,两眼只盯着墙壁上的贴画。那是开国大典的场景,从石风那里得知中间那个是毛主席,他经常望着主席发呆,这会儿又在了,心里想着大哥提过的当家做主。可秦叶的话一直在他脑中盘旋,他一直拿她的话当圣旨的,不敢有丝毫违抗。但现在有施九在,他似乎又有了奔头,遇到冲突要抉择的时候,他的心明显是向施九靠拢的。于是他并没怎么多想,也是不敢多想就说了“去”字。

秦叶没辙了,只得放手。看着施九带他走出去,心也突然不那么拧巴了,自己安慰自己:“欢欢确实还小,按说这也没什么。”

这样的雨夜,连雨声都是安静的,干干净净,不急不躁。檐下的滴水对准了墙根的石块,执着地履行着穿石的使命,啪嗒啪嗒,时紧时缓,时中时偏。时而一阵风呜呼而过,雨点就乱了节奏,树枝上哗啦啦一阵乱坠,窗前沙沙沙一通密洒。

窗内的灯已经灭了,只听施九清晰地讲道:“唐僧他们刚见过院内的长老,突然听见有个女子在哭……”

“妖怪来啦?”石欢身子不由得一紧。

“不是。那长老就带他们去看,原来是一个姑娘在水池边哭。问后才知道她是被大风刮来的,来了后就整天以泪洗面……”

“以泪洗面……是怎么回事啊?”他在泪字上和面字上分别放了重音。

“就是哭得太多了都可以用泪洗脸了……泪——泪水,面——脸面、面部。”

“她洗脸怎么不用水啊?那得用多少泪啊!你不是说她在一个水池边上……”他问着,发现她竟然在笑,很不解,“你笑什么啊?”

施九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用词,对一个只六七岁而且刚开始读书的孩子来讲,的确有不当之处。笑过之后清了清嗓子,说:“这是在夸张啦!意思就是她哭得太多了。”

“夸张?”

“就是夸大。比如我们冬天爱说的‘鹅毛大雪’,就是夸张,再大的雪花也没有鹅毛大,那是形容雪大的,”

石欢又问:“孙悟空怎么不问她家在哪住啊?她一说,孙悟空翻一个跟斗云不就把她送回家了!肯定是小时候她妈没教过她家在哪。”

施九被问得无语,而他竟也问得这般合情合理,总不能说“你去问问杨导演”吧?不能问,只能问她自己。借着他最后的一个问题回避了一下:“你家在哪你知道吗?”

“石桥村啊!”他骄傲又干脆地说,这是他小时候秦叶以防他走失后回不了家教他的。他倒没忘刚才的问题,“她是不是真不知道自己家在哪啊?”

“她当然知道啦,只是哭得太伤心,说不出话来了。你哭的时候说得好话吗?”施九搪塞着,已经快招架不住了,暗自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