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有没有这样一段音乐 可以诠释生命之诗 111.刨花铺就的忧伤

石桥村经历了一个哭天抢地的夜晚,黎明时终于得以片刻的宁静。

沈世宽在拉哥哥回家时就下定了决心,一定要为他大办这场后事,办得排排场场。他一直觉得像他这样年过半百的人,应该不会再轻易流泪了,却不想这把老泪竟先是为哥哥而流。毕竟是亲兄弟,手足情深,血浓于水,一旦生死相离,又是怎样令人疼痛的场面!姐妹父兄中,他就剩沈德远这么一个亲人,如今也走了,不是让他这个活着的晚景凄凉孤独么?

此刻,沈德远就躺在堂屋内的地面上,屋里一片死寂。沈世宽已是彻夜未眠,加之伤心流泪,头昏又脑胀,可他还是要坚持坐下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落得心安。

屋里院里彻夜亮着灯,偶尔有几声窸窸窣窣的虫叫,除此之外,再无他音,甚是冷寂。直到天蒙蒙亮时做菜的王师傅来到家里,才算有了人声。沈世宽草草揉了揉疲惫的脸,从屋里走出来,拿了烟来敬让。王师傅是外村人,临近乡里办红白大事都请他做菜,昨天就请来了,确定了亲戚乡里的人数,他晚上在家列好了菜单,今天带了来。不等沈世宽问起,他就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递给沈世宽过目。

昨夜大伙在沈世宽家商量了事,暂定了分工,也定了时间,不一会儿人就到齐了。大伙很快就搭好了灵棚,接着就是吃饭,大锅饭,大盆菜,都是年轻麻利的干将,三下五除二就填饱了肚子。饭一吃完就又忙了,买菜的买菜、杀猪的杀猪、垒灶的垒灶、砍树的砍树。

天不亮就是几个响炮。炮声震山响。

石风和唐俊几个人的任务是砍树,就砍沈德远院外的那棵老榆树。

红霞是在昨天得知的这个噩耗,一大早就坐着丈夫的摩托车赶了回来。眼睛早已哭红肿了,没进村就听见了几声炮响,眼泪瞬间又决了堤,这声音比什么坏消息都够有分量,看来人是真的去了,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眼看快要经过大伯家,她下了车,下地刚走几步就看见院外有几个人在树下拉大锯,还有人在拿着斧头砍树,这下彻底死了心。一绝望,两腿瘫软,蹲坐了下来。丈夫张天翼连拖带架终于把她弄上了车。刚到家,她就疯了一般跳下车,一头扎进屋里,守着沈德远的遗体哭得撕心裂肺。

施九也在屋里守着,见红霞哭得险些断气,便来安慰她节哀顺变。她今天没去上课,也做了决定,这两天先停课,周末再补。

沈世宽的两个儿子和儿媳都在邻县打工,收到噩耗,下午就赶了回来。此刻,几乎整个石桥村的人都到沈世宽家里来了。只有小四没有来,一个人在家抱着儿子哭得稀里哗啦。女人们齐聚一角,忙着缝制孝服孝帽。男人们要忙的就多了,家里一波,外面一波,上午忙完下午接着干,炮制棺木、拉桌椅、请吹乐班子、买殡葬用品,细碎的活更是不胜枚举。这期间,屋里始终没断了哭声,外面也始终没停了嘈杂,鸡鸣狗叫都被这人声压了下去。

施九在院子里的方桌旁坐着,手拿剪刀跟着老絮剪纸。老絮手里干着活,嘴上絮叨个没完。她是嘴上闲不住,不说话能憋死的人。她跟祥顺他妈又不一样,祥顺他妈是话多,不管什么时间无论什么地点,总有说不完的话题。老絮不一样,她经常苦于找不来话题,可又觉得不说话会憋出病来,偏偏她记性又不好,一件事能翻来倒去地念叨,有了答案还是会再问,她自己一点不觉得多余,反倒一脸的从容不窘。大家知道她这个毛病,有的嫌烦就当即指出来,有的干脆就不理了。这会儿,她又问起了施九:“你妈还回来不?”

施九听说过她的絮叨,并不介意,任她几个问题问来问去,说:“应该不回吧,姥姥家太远了,没法告诉她。”老絮说:“哎!到时候她回来肯定不敢相信。你说这人也真是……转眼就看不见了。”

“是啊!谁也想不到的。”

“你妈她真不回来了?”

施九认真地照她的样子在纸上剪下一个又一个弯,说:“不回了。”

“她可真能住!”

“……”

“今天不上课了是吧?”

“不上了。周末再补课。”施九跟她说着话,将手上的活停了片刻,不经意间看见唐俊脚下已堆积如山的刨花,心里一时又有了说不出的落寞。平日里她在唐俊家看见那铺了一地的刨花,总有说不出的喜欢,它们是那样的令人赏心悦目,安然心怡。可如今呢?只觉得它们铺就了一地的忧伤,怎么看都是伤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