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石风脑海里一直盘着一个地方——腊梅三姨的村子田家洼。要不要去看看呢?要怎么去呢?为此,他跟秦叶也商量过,秦叶先还是一百个不同意前去,后来听了儿子儿媳的建议,才略略有了面对的勇气。最后,大家决定,找个好日子,去田家洼走一遭。当然,这事还得暂先瞒着石欢。
这天夜里,秦叶躺在床上许久没睡,想到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有可能从此要与她天各一方,心如刀割,一汪老泪悄悄就湿了枕被。欢欢听到她不正常的呼吸,知道她又哭了,以为她还在为前天的事难过,也不敢出声,只是心存无限愧疚,漆黑的夜里默数着母亲的忧伤。
石风这屋里倒不至于那么悲观,因为他们一直在想着怎样争取把欢欢留下来。年轻人,向来是不甘轻易认输的。
天明后,一家人吃过早饭,便该上学的上学,该出门的出门。石风并不知道田家洼的具体位置,只是听腊梅说了个大概,所以,一路走来,一路询问。走到半路,秦叶终于还是掉了链子,就是不敢上车了。
“我怎么那么怕呢!就跟要掏我心似的,我这两腿直打哆嗦。”秦叶说着话,捂着心口蹲了下来。
石风也不敢催她,只是说:“别想那么多,妈。不是说好了,咱就做好最坏的打算……没什么大不了。没事,到时候你要是不想进他家门,咱就在外面打听打听。”终于又费了一番口舌,才把她紧张的心情说得缓和了些,跟他上了车。
曲折的小路上,迎面来了辆自行车,石风决定停下来再问问路,一问还傻眼了,对方竟然是一张熟悉的面孔。你当是谁,竟是他曾经在城里挽救过的那只迷途羔羊——高二宝!当初自己发现兜里的手时,本就没打算严惩他,又听他话音是同乡,便对他动了恻隐之心,给了他改过机会。不想竟又在这遇见了,两人见面先是一惊,随后又大喜,忙下了车来互相握手寒暄。
“这位是大娘吧?你们这是要去哪啊?”高二宝说着话,递了根烟过来。
石风接过,也悄悄打量了下眼前这个热情的男人,说:“就要去田家洼呢!”
“我就是那的!”高二宝嘿嘿笑着,露出一排稀松的大黄牙,见他们二人诧异地看着自己,下意识地弹了弹烟灰,接着说,“第一次来吧?要去谁家?我给你们带路!”
“是吗?那还真是巧了!”石风故作惊喜地说,心里却在暗叫不妙。
这时,秦叶忙抢先一句,只说是要去腊梅的三姨家。哪料到高二宝一拍大腿,扬着眉,脱星四溅:“那更巧了!我们两家挨着!他家就住我们西边,我们关系好着呢!你们是亲戚?我怎么没听说过啊?”
这话一出来,把俩人都说愣住了。石风忽地一个转念,坦诚地说道:“我们是去他家不假,但主要是为了找你。”
“找我?”高二宝诧异地问,眼珠子骨碌一转,“不会是为了当年的事吧?”不可能啊!没理由吧?那时候他都说了,让他好好做人!这些年,他一直规规矩矩做人,老老实实做事。再说,就算是为了这件事,也不用带上他母亲哪?而且,他之前并不知道我家在这,说不通啊?
秦叶听儿子这么痛快一说,反倒不怕了,内心竟是从未有过的坦然。
石风解释道:“说实话,我们之前也是万万没想到要找的人会是你。本来还想着找三姨帮忙去找你们的,你看,这世界有时候它就是这么小,让咱在这又碰见了。”
秦叶竟先急了,拦在石风身前,干净利落地说道:“我们来这是为了娃娃的事,就是想告诉你们,欢欢当年是被我们抱回家的。”今天她才体会到什么叫不吐不快。之前还一直担心自己到时候会承受不住,现在说了,也不过如此,天还是高高的,地还是稳稳的,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清醒。
她吐露的虽不够完整,但凭着直觉,高二宝已经敏感地弄懂了她的意思,一时间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不由丢弃了手中燃着的烟,眼睛死盯着秦叶,傻了一般。愣愣地站了半天,忽然,扑通跪了下来,嘴里不停地哭喊着:“救命恩人啊!救命恩人!你可是救了我们全家啊!”
石风忙过来拉他,他依然跪着不起,只是抬起满是涕泪的脸,说:“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有娃的信了!兄弟,你让我怎么报答你们才好啊?”
最后,高二宝把秦叶和石风一起请到了家里。于是,他们也没再去腊梅的三姨家,只是直接跟着高二宝去了他家。眼前是一个宽敞的院子,院外的木桩上拴着两头老黄牛,见了来人,哞哞叫了两声,又接着甩着尾巴反刍了。院子里空无一人,高二宝直接领着他们进了屋。秦叶跟在后面边走边四处瞧看,见整个院子里只有五间房子,其中三间是半旧的草房,是她正要前往的堂屋,东侧还有两间,更旧,更狭小,想来是灶房和牛棚了。一家五口住这么几间房,这日子过得该是何等的贫寒!单是看到这些,她心里就哇凉哇凉的了,再想到万一欢欢回来……这一家人的日子可怎么过呢?
“巧玲!”高二宝给秦叶和石风让了座,向里屋喊了一声。没人应,他掀开布帘子,探头进去,随即又退出来,对就坐的人说:“你们先坐,我去看看人去哪了。”走出几步又退回来,手忙脚乱地为他们沏了茶,才慌慌张张地走出去。
人一走,秦叶也站了起来,环视了四周后,掀开刚刚高二宝掀过的帘子,探头进去。屋里光线很暗,这昏暗的光线连同潮湿的气息瞬间就侵占了她整个心田,心酸得要命。再看屋里的陈设吧,靠墙是一张大床,床头架了两个板箱,再往窗子这边来,是一个黄色的小立柜,窗下是一台缝纫机,机板上还放着未完成的鞋样子。她拿眼又扫回去,还未扫完,就被身后的石风拉拽了过来:“妈!你看你!有什么好看的!”
秦叶嘟噜着嘴,不无忧心地说:“本来就有了仨男娃,欢欢要是再回来,你说,这个家……以后这日子……”说着话,不顾石风的阻拦,又到对门那间去看,这间就完全不同了,先是一个麦圈映入眼帘,一旁堆放着各式各样的工具,再里边才是一张大床,床上被褥衣物凌乱,想来是兄弟几个的窝铺。看完,心里更酸楚了,阴着脸,皱着眉说:“不行!绝对不能让欢欢回来!”
石风安慰她道:“人不可貌相。咱家可是住新房子了,有钱吗?还不是穷得叮当响。再说,事情还没定音呢!净在那瞎操心。”
“你傻了是吧?”秦叶踮起脚狠狠地点了下儿子的脑门,“都这时候了,还说这么不着边的话!我不管!反正无论如何欢欢也不能回这样的家!你得想想办法,这件事你要是办好了,以后我再也不管你了。”
石风岂不知这其中的利害?只是,他不像秦叶,遇到事就先拿火爆脾气出来干着急,而不是冷静地权衡利弊,察言观色,思考对策。
正在这时,从外面闯进来一个少年。他显然没料到屋里会有俩陌生的面孔,一进屋,吓得猛一个哆嗦。
石风和秦叶一看见他,都呆住了。莫非他就是欢欢的孪生哥哥?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们一定认为他就是欢欢了。他们长得太像了!眼睛、嘴角、神态……尤其他刚刚被吓到的样子。
“你们是谁啊?来找我爸吗?”他已经从刚刚的惊吓里恢复了勇气,问着话走到了石风跟前。
“你就是优优吧?”石风微笑着问他,对他是说不出的怜爱。瞧这小家伙儿,多像欢欢哪!也是这么古灵精怪,这么讨人喜欢。要是欢欢见到他,不知道该是个什么情景。
他吃惊不小,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问:“你怎么知道我的?你们是我家的亲戚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们呀?”
“我们以前是没来过,不过啊,以后我们就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