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宓塔(2):寥落悲前事,支离笑此生

昨晚睡的不是很好,头痛欲裂。梦中的狂风呼啸似乎还在我耳边回荡。醒来后,星辰还在,月光从窗子穿透下来,落到我的脸颊上。我揉了揉眼角,翻身看向身旁熟睡中的断魂。

他眉头紧锁,一张坚毅的脸庞在毫无防备的时候有着孩子的不安全感。我伸出手轻轻的抚平他的眉头,他从梦中醒来,看到我,微笑的捉住我的手,亲吻着问:“怎么不睡了?”

我趴在他厚实的胸口上,闷闷不乐的说:“做恶梦了。”

断魂的手指抚摸着我深红色的头发,问:“关于墨染的?”

我不满翻过身去背对他,脸上已有不悦:“多嘴。”

他也不气,从身后抱住我,把脸埋到我的脖颈间,细细亲吻起来,温柔的话语就从他的唇齿间流泻出来,他说:“你知道,我会一直帮你的。”

是的,我都知道,身为一级鬼奴领使的断魂,一直在帮我,帮我实现有关墨染的梦想,而我成就他的荣耀和权利,各取所需,如是而已,倒也公平。

于是,当断魂告诉我转世的月落又回到轮回司时,我反问她,月落的转世,怎么样了?他说,为了让月落和渲画见面,他杀死了月落的转世,在月落转世——那个孩子坠入瀑布的时候,他使用灵力夺去了她的性命。当他告诉我这个消息,并且她死后的魂魄正受墨染追杀的消息后,我一点也不觉得惊讶。

然后我对他说,我去拦住墨染,让他速速通知渲画。

并不是说我有多看不得转世的月落死,只不过,如果月落魂飞魄散,那么渲画永远不可能离开。

十七年前,我接近月落,在得知渲画去往人间后,我跟月落说,一切交给我,我会救渲画回来的。她倒也真的信了我,我在心里冷笑,渲画不除,墨染如何能正眼看我呢?

从我成形之后我就知道,墨染的心里只有渲画。这已经不是轮回司的秘密了,两个人,命中注定的天生一对。墨染的心意昭然若揭,而渲画却让人难以捉摸。他们两个人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们是与众不同的,他们比任何人都适合彼此,可是,为了墨染而重生的我,如何能放弃这千万年来的梦想?我,不想放弃。即使要我背弃信仰,我也在所不惜。

而墨染一直对我拒绝,或者说,根本不屑与我为伍。

他冷冷的对我说滚开的时候,眼神里只有无穷尽的不耐和厌恶。就像我第一次化出人形站在他面前对他道谢的时候,他只是冷漠的回答我,我不认识你。转身毫不留情的离开,留我一个人错愕的站在原地。那一天,我站了很久,久到夜晚的雨又开始倾盆而下,淋遍我的全身,寒意渗进我初生身体的肺腑里面,痛彻心扉。

原来,变成人就是这么一回事,心里的疼痛,竟能疼过身体发肤的伤痕。

不管我说什么,墨染都能屏蔽掉,而渲画轻微的叹息,却能令他无限的紧张。如果说渲画是他的劫,那墨染就是我的难,就算遍体鳞伤,也不能丢弃的难。

我想,一直不肯对渲画放手的墨染,同我的心情是一样的吧。我一直追随在他的身后,期盼着他能转头看我一眼,而他绝不肯回眸看我的原因,是因为他的目光一直追慕着前面徐徐走着的女子。

所以,就算被伤害,被忽视,被拒绝,我也从未怪过他。

渲画果然来了,只要让月落的转世见到渲画,我的目的就达到了,就算十七年前回到轮回司的渲画心已死,见到不肯放弃她的月落,也一定会动容。

我以为,渲画走后,墨染不过只会颓然一阵,而令我想不到的是,渲画作为洛七夏离开后,墨染竟然心生绝望。甚至比十七年前渲画离开时,更让他心痛。

因为,在森罗殿中,那个称自己为洛七夏的渲画一字一顿的说:她爱你,但从来不是男女之情。一句话,将墨染宣判了死刑。

我清楚的看到,墨染墨黑的眼眸中,开始有水雾一点点的晕开,然后他的眼神终于失去了以往皎洁的光,有的,只是颓败的灰白。他的脸色惨白如纸,紧抿的嘴唇也失去了血色。整个人再无以往的神采张扬,仿佛一下子老去了很多。

成为洛七夏的渲画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墨染终日酗酒度日,也无心工作。我只得央求断魂去帮墨染完成工作,而自己面对着这样的墨染,心痛的无以复加。

窗子没有打开,也没有亮着灯,我推门进去,就看见颓废瘫坐在地上的墨染。他的黑发凌乱的披散在双肩,眼神迷蒙的不知看向哪里,光线让他骤然眯起了双眼,他用手挡住眼前突然出现的光,声音沙哑的开口:“关上门。”

见他不适,我急急的关上门,随手点燃屋子里的一盏油灯。油灯照亮的是满地的空酒瓶,酒气充斥在昏暗的房间里,让我不禁微微怵眉。

我轻声唤他的名字,听到声音,他抬起头看向我,那一刻,终于肯看向我的眼睛让我的一颗心疯狂的跳动起来。

他眼神涣散的看着我,微笑却又心酸的说:“渲画,你终于回来了……”

听到渲画的名字,我才恍然,原来,那一霎那的温柔,也不过是因为醉眼朦胧,让他认错了人。

我慢慢走近他,就算是作为渲画的替身,让我能够拥有他一天也好。我抚摸着他的脸,开口道:“墨染,从你救我的那一天起,我就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如果把我当作渲画可以带给你慰藉,那么我也愿意。”

他半眯起双眼审视我,我不知道他眼前看到的是谁,也无暇再想。在他愈渐迷蒙的视线中,我毫不犹豫的吻上去。

他迟疑了一下,却没有推开我,而是紧紧抱住我送上去的身体,开始回应我。我的内心没有任何喜悦,只有深深的哀戚。墨染伏在我的身上,在我耳边轻轻呢喃,一遍又一遍:“渲画,渲画,渲画……”

我悲哀的想,如果他醒来,大概会更恨我吧。

轻抚着我发丝的手忽然停顿,我看到墨染皱起眉看着躺倒在地上的我,眼神渐渐冷却。他厌恶的站起身,踢开脚边的酒瓶,不再看我一眼,跌跌撞撞的往外走。

我看着难堪的自己急急忙忙的从背后抱住要离开的墨染,在心里骂自己千遍万遍,可是我就是忍不住。

忍不住汹涌而下的泪水,忍不住对他乞求一点怜悯,我字字泣泪的对他说:“别走,求求你,别走。”

他一根根掰开我抱住他身体的手指,最后用力推开我。踉跄了两步,他仍要往出走。

我不死心的拦在他面前,终于不再哀求,我看着他的眼睛,鼓起所有的勇气说:“不管我做了什么,都是因为你啊。而你竟从来不曾看我一眼,哪怕是一眼,我也心甘情愿的放手。”泪水让我的视线变得模糊,可是他冷漠的脸却清晰的在我脑海中呈现。我擦干泪,面对他决绝的面容,听他开口,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么多话,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冷冷的说:“你从来不知足,害过一次渲画,还要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更多次。而我竟然对你如此疏忽,哈……也许错本就不在你,大概渲画的心从来就不曾属于过我……而就算你能拥有我又怎么样?你还是不会满足的。你就是贪心的火焰,只要火势一起,就无法轻易满足的贪婪。而我,根本就不可能让你如愿。你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

是的,他说的都没错,如果能够拥有他的身体,我还想要他的心;他给我笑容,我就会想要拥抱;他给我温暖,我就会想要亲密……

我是贪婪的火焰啊……

贪婪的,不惜去毁灭一切。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想要很多很多,所以我不惜与命运为敌。我争胜好强,想要努力过的更好,这难道是错么?

我放弃生命的一刻遇到了他,于是生命再次亮起火光,我想要更多的温暖,想要被爱的人拥抱,这难道是错么?

我爱他,爱一个人,想要拥有更多,难道也是错么?

我擦掉接连落下的眼泪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我不可以?”

他看着我,又像是穿透我的身体看向别处,他开口,难得的温柔:“不是你不可以,是除了渲画,谁都不行。”

说完,他跌跌撞撞的走出去,孤单的身影在月光下寂寥而沧桑。

我终于失去挣扎的力气,靠着门框滑坐到地上,我看着那个周身仿佛被墨笼罩的男人的背影,泣不成声。于是,他的背影就在视线里越来越模糊,直至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我终于死心的承认,这个人,现在,甚至以后,都不会属于我。

我苦笑着,笑着笑着,就有眼泪继续忍不住凶猛的流下。渲画,你还是赢了。就算我百般算计,到头来,都抵不过你在墨染心中的位置。

内心里对渲画的恨意就是在此时突然消失殆尽,一直恨着她的我,第一次觉得,我是真的永远也胜不了她,而她,也许一直也不知道我对她的较量,这一切,都不过是我自己自导自演的一场独角戏罢了。寥落悲前事,支离笑此生。往事云烟,不过寥寥。终是幻影一场。

于是我终于醒悟,觅得一良人,思他无恙。这样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