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双城记(23)昭然若揭

林潞再次醒来的时候,看到的还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不同于上一次的是,映入眼帘的,还有哥哥和父母的脸。

他们的脸上带着不约而同的担忧,林潞看到父母久违的关心,心里竟有了一点感动和喜悦。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林潞醒来的时候,没有盲目的挣扎着坐起,她只感觉到腰部很疼,双腿却麻木的没有知觉。

医生过来轻轻的碰了碰林潞的腿,问道:“这里有感觉吗?”

林潞张大眼睛,一脸无辜的样子摇了摇头。

医生又捏了捏别的地方,问了同样的问题,也得到了林潞同样的回答。最后,他凝重的看着林潞的病例和CT,抬起头的时候眼睛里已现惋惜:“你们谁到我办公室一趟。”

林涵父母听到医生这么说,本能反应的竟是先看了一眼腕上价格不菲的手表。

林潞知道父母一向很忙,能陪她到现在已经是不易。她善解人意的解围道:“是要告诉他们我的病情么?医生您现在说就可以了。”

“这……”医生看向竟然谁也不情愿被占用时间的林涵父母,犹豫着再次征求道:“只是占用你们一点时间。”

“不用麻烦了。”林潞微笑着看向医生:“到底是什么结果,我也很好奇呢,难道病人不该先被得知病情吗?”

医生这才扶了扶眼睛,缓缓说道:“你的脊椎骨折,伤势本来不是很严重,但应该是没办法立刻行走的,令我好奇的是,你怎么能在受伤第二天的情况下,还能走那么远的路。”说完,他叹了口气继续道:“你不应该下床行动的,刚受伤就承受了高负荷的运动,引发了你的脊髓病变,至少很长一段时间内,你的双腿是没办法行动了……”

“这么说……”林潞的笑容僵在脸上:“我是瘫痪了吗?”

医生轻咳了一声,面对着十五岁的稚嫩娇美的少女,忽然有一时间的不忍,却必须要依着医生的职业道德,如实相告:“医学上来说,是这样的。”

“那我、那我……”林潞说着说着眼泪就止不住的留下,她声音哽咽,绝望道:“我以后再也跳不了舞了么?”

“如果你配合治疗和吃药,是有几率痊愈的。”医生劝慰道。

他的话像是一把锤子重重的砸向了林涵的心脏,让他忽然呼吸困难,全身发冷。林涵站起来,一把抓住医生的领口,歇斯底里的怒吼道:“不可能!你在撒谎!潞潞不可能瘫痪!你撒谎!!!”

父亲急忙拦住林涵,他的脸上同样满是凝重:“林涵!这里是医院,别胡闹!”

“我胡闹?”林涵望着父亲,大声反问道,他看着父亲已经有了鱼尾纹的眼睛,第一次觉得他是如此陌生,面对着自己女儿的瘫痪,他的态度只是“别胡闹”。林涵怒不可揭的大喊道:“是!我胡闹!这么多年了,你们有没有看看你们嘴里胡闹的孩子都已经长这么大了吗?!你们只知道挣钱,这个家都没有了你们都不知道!都是因为你们执意要离婚!你们怎么能如此冷血?!”

“闭嘴!”先回答的竟是林涵母亲,她脸色铁青的站了起来,几乎是同时一巴掌向着林涵掴过去,怒斥道:“如果不是你带着潞潞回去,潞潞的伤势能加重吗?”

林涵被掴得发懵,耳朵一阵鸣音,可是在这片单调而巨大的鸣音中,母亲的声音却扩大几十倍传遍他的脑海——“如果不是你带着潞潞回去,潞潞的伤势能加重吗?”

如果不是他的任性,如果不是他的自以为是,如果不是他的不顾一切,潞潞也不可能忍着疼痛全然不顾得支持他。

说到底,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他林涵才对!

林涵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的视线移到妹妹身上,看到的是她捂着脸,不断耸动的肩膀和拼命忍住的哭喊声。眼泪就从她细长的手指间源源不断的流出来,散落成了一片湖。他忽然觉得愧对和不安,这一切都是他的错啊,他怎么还有脸面对林潞?

那一刻,林涵忽然害怕看到林潞抬开手指后她的眼神。不管她的眼神中是什么,他都没办法承受。他毁了整个家表面的和平,他毁了林潞的一生和梦想,同时他也毁了他们全家人幸福的可能。

他颓然的后退一步,全身都仿佛承受着如林潞身体一样的疼痛,不,一定没有林潞更疼。这样想着,林涵就拼命的、几乎是逃命般的奔逃出了病房。

他在走廊里横冲直撞的奔跑,满脑子都是自责的愧疚,这种感觉扩大几百倍,让他的心脏几乎负荷不起的疼痛。可他觉得,这样的疼痛对他的惩罚还是太轻,瘫痪的人,应该是他才对啊!

就算是死!他也没办法弥补妹妹被毁掉的梦想!

一直以来,跳舞就是林潞的梦想,她为之付出汗水和努力,甚至把跳舞视作生命那般虔诚和向往。可是现在,他亲手毁了妹妹的一生!他就像个怪兽一样吞噬了妹妹的梦想,残骨不剩!

林涵奔跑了很久,全身的肌肉都处于极限的疲惫状态时,整个人才得以停下来。他确定了自己有勇气接受妹妹的指责和责骂,才回了病房。

林潞已经睡着了,即使是在睡梦中,依然有眼泪从她的眼角悄悄留下。林涵抬手给妹妹擦去,手指间似有千斤重般的迟缓。林潞感觉到触感,从梦中惊醒过来,醒来的一霎那,她做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哭喊着抱着林涵的脖颈,不断的呢喃道:“哥,我怕,救救我啊!”

林涵的眼泪在瞬间落下,他抚摸着妹妹的头发,低声重复道:“潞潞,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对不起,潞潞,对不起……”

然而第二天清晨,林潞醒来的时候,脸上的愁容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她的明媚和阳光。她像过去每个时刻那般,言语轻快欢欣的唤着林涵:“哥,肚子好饿,快去给我买早饭啊。”

“潞潞……”林涵迟疑的看着妹妹,看着她眼角眉梢的洒脱和无畏,不禁诧异。

“医生说,如果我积极配合治疗就是有几率痊愈的吗?我一定要坚强起来,这样才有力气治病啊。”林潞歪着头,脸上是暴雨过后的晴朗。

“嗯!”林涵重重的点点头,虽然心里仍然自责,但脸上勉强扬起笑容:“我这就去给你买早点。”

十天后,虽然老房子没卖,但是父母仍然离婚了。他们用一纸婚约牵制了彼此煎熬的年月,十年后,他们又用一张纸,换得了彼此的自由。

林涵和林潞面对这样的情况,已经不复当初的抵触,他们平静的接受,就像是平静的接受十年来,父母之间的离散。

离婚的手续简单,而后续工作却十分繁琐。林涵给林潞买午饭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了父母坐在林潞病床边,母亲满脸小心翼翼,慈爱的问林潞:“以后想不想和父亲一起生活?”

林潞看到哥哥回来,她先是摇了摇头。林潞父亲听闻女儿这个决定,脸上竟然流露出不易察觉的解脱,他的细微表情被林涵捕捉到,林涵急忙看向妹妹,怕林潞同样看到,而看到的是林潞目不斜视的看着自己的目光,她看着林涵,脸上带着温暖的微笑:“我要和哥哥生活在一起。”

同样的问题,林涵知道自己也会被问道,所以在父母或律师找到自己之前,林涵先去找了父母。他在楼道里,听到他的父母*裸的说着那些冷漠及罪恶的话。

“你别想着要我抚养潞潞,把拖油瓶扔给我,你可真有心计!”男人的声音压抑却带着愤怒的发出。

“林宇翔!”女人怒极大喊出男人的名字:“那也是你的女儿!难道女儿出事你能说你没责任吗?!”

“你也别对我喊,赵以晴,你心里怎么想的你自己心里清楚!怎么,你情人不愿跟带着女儿的你结婚吗?”林宇翔冷言讽刺道。

“你背着我和那女人上床的时候我还没怪你,你倒先说起我的错来了?”赵以晴同样冷冷回道:“儿子归我,你别想跟我争他的抚养权!”

“潞潞已经说了要和林涵生活在一起,你既然说要让我养潞潞,儿子的抚养权也是我的!”

两个人不断的争吵着,像他们过去每一个时刻。只要彼此交流,一句话之后,就是互相指责。十年的时间,到底能让人蜕变成什么样子?难道真的能让人连灵魂都弃之不顾吗?彼此之间到底要有多深的猜忌和怀疑,才能针锋相对到如此难堪的境地?

林涵冷冷的听着这一切,如果这一刻之前,他还心存对父母期望的侥幸的话,那么在此刻,两人把林潞如炙手山芋一样彼此扔掷之时,林涵在心里对父母的印象在瞬间就变得丑陋不堪。

他走进父母两人争吵的对话里,脸上是决绝的不带一丝留恋:“以后,我会照顾潞潞。”转身离开前,他背对着父母说道:“我不会选择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也再不会对你们抱有任何期望。”

冷风在一瞬间冷却了他脸上的温度,让他的脸颊冻结到连眼泪都无法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