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人书房里。传出了气极败坏的声音,“你不是城里最有名的画师吗。皇宫里的秀女画像不是都争着请找你执笔吗。空有其名虚有其表,你瞧瞧你瞧瞧,你给我画的是些什么?”接着,是画轴坠地的声音。
陆晚听一惊,糟糕,她竟会睡得如此深沉,以至于没有赶在萧清朗起床之前起身。外间那是什么状况,貌似是请画师画某人的画像,却又画得不形象。被坏脾气的萧少爷好一顿臭骂呢。
那人似乎真的很畏惧萧清朗,被他破骂成这样了,都没有理直气壮地驳回,更没有个性十足的破门而出。只是嗫嗫嚅嚅地解释说,“老夫实在是尽了生平最大的努力也发挥了平生最大的想像力。实在是单凭眉目如画,出水芙蓉,国色天香,跟绝代佳人这些个广泛的不着边际的形容无从想像得出那种越脱常人美貌应有的极限,到达了虚无缥缈的境界。老夫,实在难以着笔。恐怕,恐怕,能力有限,有负公子所托,老夫实在是惭愧,惭愧得紧!”于是,羞愧地抱拳,低头。忏悔。
人家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萧清朗只有干瞪眼的份,满腔的愤怒跟郁闷无处发泄。只是化作作一声怒吼,“滚,别让本公子再看到你。马上滚。”
老画师闻言非但不生气,反而如释重负,逃命似的以与年龄极其不相符的动作跟速度飞也似的闪了出去。
萧清朗心情沉重地将自己摔在靠背椅子上。以手抚额,胳膊肘儿支撑在花梨木桌面上。仿佛睡着了般。
陆晚听急了,想着她再不出去,小莲大概会嚷得尽人皆知,都道她这位新进门的三少夫人凭空消失了。便也顾不得房里的萧清朗,蹑手蹑脚地想要在不惊动他的前提下走出去。
“原来,昨晚你是睡在这儿啊。——”
原来,他没睡着啊。被逮个正着,她有些窘迫,干笑两声。“萧公子起得很早。是习惯早起吧。”
“这样的称呼夫人真的不觉得见外吗。叫我清朗吧。晚儿?呵,听说,你那个多情的大哥亦是这样唤你的?”
陆晚听像是被蛰到似的,看着他的眼神有着说不出的怪异。
“这般看着我做甚,还是你突然发现,自己的相公帅得惊天地泣鬼神——忍不住想要投怀送抱呢?”
看着他如此不正经的言词,痞子本性一览无遗。她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与他相处的平衡点。她突然有一种想法,这真的是一个很简单的男人,掩盖在放荡不羁外表下的也可以是单纯的灵魂。游戏人间似乎是他人生的保护色。内心本性,深深掩埋。再免费奉送几眼探究的目光,不再瞻前顾后,扬长而去。端得是无惊无惧。天塌地陷都不怕。
目送她出门,吊儿郎当的神态不复在。他将目光移到先前被他一把摔在地上的画轴上面。因为着地受力,没有绑好的画绑已经平摊在地。他就这么凝神望着瞧得不甚清楚的那副肖像。怎么看,都没有一处与那人相像。经验告诉他,当别人万万指靠不上时,靠的只能是自己。那么,就让他自己亲自执笔好了。伊人影像,深印在心。十指连心,那么,心到手到,他一定会描摹出伊人的神韵,在他没有找到她之前,他必须有些心灵寄托。于是,他决定了,他萧清朗在今天此刻开始要学作画。虽然平日里,他一惯懒散,但是当他下决心做些什么的时候,端得是雷厉风行,聪明非凡,天赋十足。终于,在十年后听某一天,大功告成。他终天成功地将心上人移到了纸张上。而这幅神态毕现,栩栩如生,有如真人在身旁的美人图,被他视若珍宝。终其一生不曾离身。
陆府。
陆惊尧全身乏力地躺在床上。不过一个月的光景,他已经形同槁木,憔悴不堪。全国有名的大夫都请遍了,那些个庸医硬是没有一个瞧得出他患得是什么病。陆老爷整日愁眉不展,陆夫人,则常常以泪洗面。上次晚儿回门时,她已经从小莲口中得知,晚儿在萧府的日子并不幸福,那个萧清朗,竟然着了魔般迷上了画画。整日里除了画画,还是画画,实在饿得不行了才会用膳,实在困得不得了了才会入睡。而且,睡得还是书房。虽然不是自己的亲骨肉,到底也相处了十来年,也是打小娇生惯养将好生拉拔大的。怎么忍她受这份委屈。可是,这眼下,也实在顾不得她了。陆夫人甚至在想,这个恶名昭彰的萧三少,哪里是什么迷恋女色的风流公子。分别是毫无情趣的呆子吗。外界的传言,竟是如此的是非颠倒,那么,她何苦为了外界人给他们的良好名声,而生生拆散了原本幸福美满的一对璧人。女儿变儿媳,亲上加亲,他们这一家人,可以永远地不分开。实实在在的快乐是最重要的,他们自己人的快乐,难道真的比不得外人的三言两语诽谤诋毁吗。越老越糊涂,越活越回去了。可自家老爷,那是实实在在的老顽固。她得好好想想法子,看如何开导说服他才是。
这日里。府上来了一位自称是神医的大夫。身后跟着一位眉清目秀出奇俊美的少年。他们自称能医百病,可治任何疑难杂症。有着药到病除,妙手回春的医术。
陆老爷陆夫人立马奉为座上宾,将他视为河中的救命浮木。
神医说,“令公子身体倒无甚大碍——”
陆老爷横眉冷对,“一派胡言,身体无恙怎会无故卧床不起?”陆夫人忙安抚,“老爷,你这是作甚,人家话都没说完,你的脾气就上来了,莫不是想将好不容易上门的神医给气走不成。那我们惊尧如今还能指靠谁呢?”
一席话说得陆老爷面上讪讪然。
陆夫人也顾不得自家老爷的窘态,急切又欣喜地追问:“这么说来我儿还有救?是真的吗,太好了,祖宗庇佑,老天保佑啊!求神医一定要救救我的儿子啊……”
“想要令公子健健康康,并非没有法子。治病治根,医病医心。恕我直言,令公子患的,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
“心病?”两位老人一脸诧异。
陆老爷更是不屑当场:“小小年纪,会有何心病。”言下之意是不将他的说法当一回事。
这位神医倒也不生气。“心病不是病,患上相思要人命。”
“相,相思病。”陆夫人朝自家老爷看去。两人心里均是一震。细细想来确实很像这么一回事。儿子他,竟是如此地喜欢晚儿吗。可晚儿她,毕竟已经嫁人了,是萧家妇了。即便他们两老有心成全儿子,也无能为力了。想到这里,陆老爷长叹连连,心中无限悲凄。陆夫人则当场痛哭出声。“儿啊,是做娘的生生害惨了你啊。这可如何是好啊!呜呜呜……”
一直跟在神医身后默默无声地少年似是不忍再看下去,他不满地嘟哝着除了他自己外唯一能理解他在说些什么的神医扮相的御灵。御灵会意,也无心去为难这两位老人家。他说,“想必,两位已经有良策在心了,恕在下直言。人生之重,在于满足。满足的根本,唯心而已。”
少年扮相的花灵在旁附和,“谁人背后无是非,谁人人前不议论。对于无关紧要的人说长道短,大可置之不理,或一笑置之。什么话都要听,什么事都要想,那多累哪。咱们自己干嘛将自己处于如此劳累的地步。做自己的选择,让那些人去说吧。他们说累了自然就说不下去了。他们见多了自然就懒得说了。他们习惯了就习以为常了。其实,能算多大的事啊,事大不过命,命大不过天。说的就是这个理儿。”
“听两位的言外之意,似乎不止会看病而已……”陆老爷一脸凝重地说。
御灵笑笑,“实不相瞒,在下略懂卦象之皮毛。仅此而已!”
陆老爷将信将疑。“事到如今,老夫亦无颜留在京城。只有偕同晚儿,举家外迁了。夫人呢,你以前老是跟我提起咱们年轻时的光景,那时在乡下,虽然过得艰难些,到底比在这里畅快多自在多了。如果,我们重回故乡,重新回到以前的日子,不知,你可愿意?”
陆夫人满脸泪光,喜不自禁漾开一脸泪花,“都老夫老妻了,自然是嫁鸡随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