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人民都在积极抗战的时期,号称东方巴黎的上海却成为了一个奇怪的孤岛,歌舞升平,维系着伪善的和平气象。崔裕达和寸金婚姻关系的奇妙变化,成为了一时间市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冯月珍翘着二郎腿抽着烟,听着崔裕达郁郁叨叨的解释:“这都是小报纸乱写,寸金……”
冯月珍看见寸金冷漠的脸忽然颤抖了一下,说:“你别跟我解释,没什么好说的,给我妈说清倒是重点,她老人家已经打了几个电话了,还说今晚要来家里坐坐……”
“那你怎么说……”
“我就说今晚我们都不在家,她来也见不着人。”
“寸金,我看我们还是明天一起上你家去向岳父岳母大人解释一下吧。”
看着这对夫妻,冯月珍觉得十分有趣,一个冷冰冰,一个又极力讨好。
“希望你能有空。”
“有空,有空,冯姐您看……”
“催大导演,您的时间安排主要还不是看您?”冯月珍阴阳怪气地说,随后大声笑起来,让崔裕达十分下不来台。奇怪的是,寸金居然也抿着嘴笑起来。“你们夫妻两口子的事情,我不管,你们自己解决。”冯月珍忽然掐灭了香烟,站起来说,“但是,我绝不容许因为这个新闻就影响你们二人的声誉,进而影响了电影的上座率!后天晚上,文化局有个party,你们一起来。寸金,我希望你能够盛装出席。”
“文化局一年一度的聚会,我是会出席的。”寸金退让了一步,但她显然不喜欢冯月珍的口气。
“我不管你们心里怎么想,后天晚上,大家必须见到一个琴瑟和谐,甜蜜恩爱的明星夫妻。”冯月珍明确地告诉寸金应该怎么做,可是寸金仍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站起来拉开门,走出去。
“冯姐,您放心,我们一定会一起出席的,您放心,您放心……”崔裕达帮妻子打着圆场。
“崔裕达,”冯月珍笑靥迷人地看着他,亲昵地帮他整了整领子,教诲道,“做人得守本分,别太贪心了,别弄得鸡飞蛋打。”她朝寸金的方向望了一眼,“有些人可不比我们,眼睛里容得了那么多沙子。”
“冯姐,您多虑了,其实……”
“嗯?”
看见似笑非笑的冯月珍,崔裕达讪讪地笑了,什么都逃不过这个女人的眼睛。女人太精明往往就让人觉得讨厌了,这样一来他便又想起寸金的好,追了出去。
“唉,男人这个东西……”冯月珍感叹着,坐在椅子上,晃着二郎腿,叼着烟,把音响开得十分大,连常力的敲门声都没听见。
“冯姐!”
“谁把我音响关了?”冯月珍转着椅子,面向门口,“任宽,你回来了?!”
“我的姐姐,看见您可真高兴。”
“少油腔滑调的,坐。常力,把门关好。”冯月珍站起来,从酒柜里拿了酒和杯子。
“黄爷这次急招着我回来的,我琢磨着有什么事情,所以先来你这里问问情况。”任宽接过冯月珍的酒和杯子,先给冯月珍倒了,再给常力倒,最后才给自己倒了半杯。
“有人知道你到我这里来了?”
“没,我提前一天回来的。”
“就你鬼。”冯月珍宠溺地看着任宽,像看着自己疼爱的弟弟,“你明天见了他就晓得,老爷子估计是没几天活头了,一大帮人惦记着他的小金库。那么多姨太太,还有外室……我的天!”
两个男人笑起来,任宽大胆地问:“那您不惦记?”
“我有什么好惦记的?”
“阿宽,你不知道,现在是冯姐在帮老爷子管账。”
“真的?冯姐,真有你的,老爷子那么一个吝啬鬼,居然也愿意让你帮他管钱。”
“现在兵荒马乱,钞票贬值,我就跟他说,与其让那么多人惦记着你那点钱,不如拿过来我帮你放到外国的银行里炒金、炒期货。当时还有军阀要老爷子出钱冲军饷,他想了几天就把钱给我了。”冯月珍十分得意。
“冯姐……”任宽忽然凑近,蹲在她面前。
“你又有什么算计?”
任宽咧着嘴笑笑:“冯姐,何不如把钱借给我,我拿去香港投资,炒股?”
冯月珍立即收了笑脸,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任宽就蹲着,屏息等待着。
“你要拿去投资什么?”她忽然问。
“药品。”
“你早就有计划了?”她警惕地盯着任宽,看见他自信满满地仰望着自己,冯月珍忽的笑起来。任宽和常力便也陪着笑起来。“你就那么自信我会借给你?”
任宽只是咧嘴,露着那一口雪白的牙齿,十分从容地点点头。从容不迫的男人,总是特别能够打动冯月珍的心。“我早就知道,你有野心。”她站起来,拢了拢有些松散的头发,“我们来具体讨论一下这个钱的问题。”
几日后,文化局的聚会上,冯月珍低声告诉任宽,“钱已经汇到你账目上去了,记得你的承诺。”
“谢谢冯姐。”二人碰了碰杯。
“任先生回来了?”崔裕达挽着自己美丽的妻子走过来,向冯月珍和任宽问好。一阵简单的寒暄后,崔裕达又挽起寸金朝人多的地方走去。
“这看起来就像刻意证实什么一样,太假了。”任宽望着二人的背影,看出一丝貌合神离。
“那有什么办法?只要不离婚,他们就需要向世人证明他们依然是恩爱夫妻。”
“寸金知道吗?”
“应该是不知道,真可笑,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丈夫有了别的女人,还就是她家里的侍女,可偏偏她自己看不见。”
“说不定是她不愿意相信。”
“也许吧,太漂亮的女人都有点自负,不肯相信天下竟会有人负她。”冯月珍嘲讽道,“但根本原因是……”望着寸金那梦游般的眼神,“任宽,你记好了,要是一个男人有了旁人,他的妻子却没有发现,要么就是她不愿意相信,要么就是她的心压根就没放在她丈夫的身上。”
“你是指寸金压根不在意崔裕达?”
冯月珍仰着头望着那“神仙眷侣”,崔裕达小心翼翼地服侍着寸金,像供奉着一尊神。
“你是嫉妒她,所以宁愿相信她没有真的爱情。”、
看见任宽不屑地摇摇头,冯月珍笑道,“你以为婚姻那么简单?那么多婚姻,有多少是因为爱情?你自己还不是有个老婆姐姐?”
“我们已经离婚了。我这次回来,其中一件事情就是和她离婚。”任宽十分有成就的说,“我一直认为没有感情的婚姻就没有必要存在。所以,我和她离婚了。”
“离婚?!”冯月珍十分惊讶,但很快又冷静下来,冷笑着问,“那你之前怎么不离呢,怎么好端端地等到你快要成为任总了才离呢?”
“你一定认为我那种成功后就抛弃发妻的男人,但我不是。”任宽郑重其事地说,“她是我父亲给我娶进来的,这么多年来,她照顾我父母,给他们养老送终,还照顾我弟弟,我还是很感激她的,对待她,我就像对待亲人。也许,你不相信,我们结婚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和她是分房睡的。”
“你们没有……”
任宽点点头。“在中国,一个被丈夫抛弃的女人是会受到歧视的。她于我家有恩,即使我不愿意娶她,我也不愿意葬送她的幸福。所以,我给他找了一个好人家改嫁了,还给他们一笔钱,让他们做些小生意。这些事,只有当我有钱了,才能做。”
“太刮目相看了,任宽。”冯月珍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忽然她又半开起了玩笑,“你怎么知道她就愿意离开你嫁给另一个男人呢?要是我,就赖着你了。”
“她是本本分分的女人,是个要过普普通通日子就知足的女人。”
“你怎么知道她就没有爱情呢?你又怎么就知道她就不爱你,而愿意嫁给那个并不熟悉的男人呢?”冯月珍一席话把任宽问噎住了,“也许,她就像鲁迅家里那个发妻一样,生为夫家人,死为夫家鬼,任劳任怨只为换爷儿一个笑脸。”
“是吗?”任宽迟疑着,思索着,“我真没有想过……难道我应该好生供养她?”
“这种事情本来就说不清,不过离婚对你而言是解脱,你总是要结婚的,说不定你还会娶个名门望族的小姐,大家闺秀可不希望你家里还有一位正室太太。”
任宽像想到了什么,意味深长地笑了,冯月珍在他眼里居然发现了罕有的甜蜜。不等她探究个明白,那甜蜜就一闪而过,“冯姐,什么时候能不能把我引荐给王景明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