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那个夏天

次日我早早地起了床,弟弟还要上课,妈妈也工作去了,桌子上摆着她做的粥和油条,我突然觉得日子变得亮堂而有意义,摆脱了高三这座大山,我似乎可以去实现很多我想做的事情,比如写作比如散步比如去亲吻阳光。

那天我们去爬山,他用单车载我,我轻轻环着他的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味。这样的味道曾经让我在席以参的身上那么流连,他经常霸道地把我搂在怀里,没想到隔了这么久我还能别的男生身上得到。我欣慰地笑了笑。

“坐好点,别晃脚了,小心等下掉下车。”他开玩笑地说,我斗气地拿脚前后晃动,弄的车子歪歪斜斜。“真是个调皮鬼。”他说着腾出手轻轻捏了一下我的小拇指。

我要的东西不就是这些吗?我爱了席以参这么久,恨了他这么久,不就是因为我们之间再也没有爱意了吗?现在有一个男生愿意用他所有的精力来爱我,我为什么不能给自己一个机会,同时也给他一个机会呢?

那天我们玩的很开心,只是路上下了小雨,但是这并没有让我们扫兴,我们在山上的亭子里避雨,他清浅地拉起我的手,告诉我一定要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好好疼我。我点了点头,再点了点头。

席以参的位置,从那个时候消失不见。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多,我正想偷偷钻进屋子的时候,却看到二婶的高跟鞋立在一旁,哎,那个欧巴桑来了。这么想着,我进了屋。

“二婶。”我边穿拖鞋边叫她,堂妹也在房间里,但是她没有叫我,她的这种不理不睬我早就习惯了,在这个家里,能撬动她的金嘴的恐怕只有爷爷奶奶了,对于我的妈妈,她从来都没有叫过一声伯母。所以当她在每年的除夕夜,看见妈妈抱着爸爸遗像哭还装作无辜地问为什么的时候,我会让她滚。

不知道她们今天又在搬弄什么是非,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基本上二婶跟奶奶就可以唱上一台,这样的戏码和套路在她们之间最容易上演。没有人需要唱红脸,对于谁不满或者看不惯,就用她们三寸不烂之舌越描越黑,然后相视而笑。这样的默契真是人所未及。

“你三弟真的太糟糕了,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老婆了。”奶奶说。

我还想着奇怪,今天我这么晚回来为什么两位大人没有借题发挥一般,原来有了更有噱头的事情要谈。我趁着她们说话的时候乖乖地坐在一边吃饭,这样既可以逃过她们的拷问,还能顺便听听关于三叔的事。

“妈,你就不要太担心了,都说床头吵架床尾和,我想三弟也不是故意的,弟媳应该也是能够理解的。”二婶说着,喝了一口茶。

“哎,其实打人这件事也不能完全怪你弟弟,他工作压力这么大,你弟妹非但不体谅他,还经常给他施加压力,我偶然去过他们家几次,家里脏得是一塌糊涂。这样像是个做老婆的样子吗?”奶奶说。

“说的是。”二婶附和着。

我实在忍不下去了,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帮亲不帮理,不管怎么说,打人都是不对的。我实在难以相信,三叔挥舞他的拳头甩向三婶如此矮小瘦弱的女人,就算那个女人有什么不对,都不应该是家暴的承受着,更何况三叔是一个霸道的男人,三婶再怎么差劲估计也由被迫的成分。

我刚想说话,这时二婶说:“不过话说过来,三弟动手就是不对的,现在这个社会法律是不允许男人打女人的。我之前跟弟妹通过几次电话,听说三弟不是很懂事,经常很晚回去。所以在这方面妈您还是要劝劝他,不要让他们酿成大祸了。”

我不禁多看了二婶一眼,这个女人虽然平素嘴巴尖酸恶毒,但是在大是大非上还是认得清楚的,她说的确实没错。我恨透了打女人的男人,拳头应该挥向自己的敌人,而不是在身后默默支持自己的女人。

我还想听下去他们说什么的时候,二婶一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把矛头指向了我:“南音,今天跟谁疯去了?这么晚才回来,你奶奶都担心死你了。”

才怪,急怎么没有打电话给我,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没有,跟几个同班同学出去逛逛,高三一直读书都快要被闷死了。我吃完了,你们慢慢聊。”我不想再恋战,如果我再跟二婶说下去,我怕我会受不了她酸溜溜的语气,而后又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记得高一住在她家时,她总是在我去学校上课的时候翻看我桌子上的东西,有一次我把何琉写给我的信忘在了桌子上,等我回房间的时候我发现页码完全乱了,当即我就冲到厨房质问她,她慢吞吞地说:“我怎么可能动你的东西,好歹我也是个老师,也是你的二婶,你竟然用教训的口吻,你是什么意思。”

我说:“我没有什么意思。我只是希望你明白,我之所以住在你家里,不是我所想的,你也知道,在我们这个家族里,很多时候假装是必不可少的,你可以在奶奶面前装的善良而无辜我却不能,这就是你的成功之处,我也知道,你在奶奶面前对我这般好那般好,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目的。我不想做你的玩偶,你想讨好奶奶的时候就对我很好,奶奶不在的时候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如果下次再出现这个情况,我一定该咋办咋办。”

离去的时候,我看到二婶煞白的脸。

我从来不想用自己尖锐的语言和态度面对他们,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愿意放低自己心中的不甘和委屈跟他们好好做家人,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无害和善意,会被嘲笑成懦弱和胆小,并且被随意践踏。我可以忍受她的冷言冷语,我可以忍受她的逢场作戏,但是当她把她的诡计用在窥探我的隐私上面的时候,我会表现得很勇敢。我在捍卫自己的尊严。

那件事后来被搁置在了一边,估计是自己觉得心亏了,也不好意思恶人先告状。可是我们彼此都有了很深很深的心结。

“这个孩子就是这样,老是少言少语的。妈,她这样对您您还受得了吧,也别太计较了。”看到我离开,二婶没忘记多加这么一句话。

“我能怎么样啊,高三的时候一回来就是钻进书房里,叫都不叫我一声。我跟她讲过很多次了,她都不听。”奶奶叹了口气,似乎这一切都是真的。

“这能怪谁呢,只能说是大嫂没有好好地管好孩子,太宠她了。”二婶说。

我憋红了脸,二婶这样说妈妈很多次了,每次她这样说的时候我都很生气,可是就算我怎么生气我都不能表现出来,妈妈很多次都让我不要跟二婶太计较,她的嘴巴不好就让她说,说完就好了,毕竟都是前辈们的恩怨。可是我始终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妈妈每次都要忍气吞声,在这个家庭里,缺少了爸爸这个核心已经给妈妈很大的苦难了,为什么还要被二婶这样小丑一样的人欺负。

那天我能做的仍然是默默进了屋子,果然二婶觉得没什么好讲自然闭了嘴,她们又把重心转移到了三叔身上。我坐在书桌前无聊地翻着书页,张爱玲的小说被我重新拿起来翻阅。她的《张看》仍然让我觉得惊心动魄。我一直希望自己能像张爱玲那样活得洒脱自在,敢爱敢恨。但是我又怕自己会像她那样终其一生无法过得舒心。这是否就是上天的把戏,给了你一个苹果就一定要从你手中拿走一个西瓜。而我们纠结的是我们得到的会是苹果还是西瓜。

这样的纠结不清一直是人生前行中的迷题,没有人能够摆脱得了。

就像我和林振风,我一直不知道自己当初的这个选择换来的是今天的结局。我一直说服自己把心交给他,我一直告诉自己能找到个愿意为自己做任何事的人就赶紧好好爱,可是我不知道,我这一爱,把所有的自尊和矜持都拱手相让,上帝给了我一个苹果,却从我的手中拿走了一个西瓜。

两点多的时候,二婶走了,堂妹一直在书房里玩电脑,偶尔会进来让我帮她把过不了的游戏过完,我碍于二婶的面子只好答应,而在平时二婶不在的时候我总是让她哪里凉快哪边去。弟弟也总喜欢和我一起捉弄她,她又爱哭,我们一起哄,她的眼泪就跟准备好了似的一个劲地往外掉,而她这样就又燃起了我们的捉弄欲。

想必我们在二婶背后做的这些事情她都告诉了二婶,可是我不怕,真的不怕,我甚至想要有一天我们可以对簿公堂,到那个时候,再细数二婶给我的对待,让别人评评理。

整个七月份上旬我都过得十分愉快,奶奶由于放心不下三叔那边,就委派我照顾弟弟,去了三叔在的那个城市,而我也还算称职地帮弟弟做了早饭和晚饭,中午那顿都是我拿了钱让他自己去外面吃。

可是在七月十五日这天,所有的苦难似乎都向我袭来。

那个晚上,何琉说要来看看我,我很欣然地答应了。我们在冷饮店里做了很久,他没什么变,只是越发地俊朗了,他跟我开一些无关痛痒的玩笑,说说他高考后紊乱的生活,我觉得一切都好极了,由于学校不同我跟他很少联系,就是平时通通书信,可是那天看到生龙活虎地在我面前描述他的生活,我觉得我最好的朋友终于越过高考这道坎重回到我的身边。

那时我尚未告诉何琉我和林振风的关系,他们两个是最好的兄弟,之前林振风就是通过何琉认识的我,我不知道为什么每每我提及何琉的时候林振风都会很慌张,他一直叮嘱我不许让任何人知道我们俩的关系,我只是有点疑惑,但是因为没想过跟他有以后,我也心不在焉地答应了。

可是那天何琉突然向我表白,整个冷饮店的灯光都暗了下来,我那个时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店里没有客人了,只有服务生捧着蜡烛,一点一点地靠向我,在拐角处,一个美丽的女孩子推出一辆小车,上面放着一个奶油蛋糕。

“能接受我吗?我等你很久了。”何琉说着,看着我。

他充满了自信,他坚信,我除了他,就没有别的异性朋友,这点在遇见林振风之前确实是的。席以参那件事后我就变得孤僻内向,我从来不愿意和别的男生多说一句话,是何琉打开了我的心门,但是这扇心门也只为了他开。可是我如今要怎么拒绝他。

我记得在接受林振风之前,他开玩笑似的跟我说过,以后如果向我表白,我一定不能拒绝,这样他会很伤心。我笑着说好。可是如今,当这一幕不可避免地发生的时候,我却不知所措。

出现了尴尬的冷场,我一直迟迟没有答应他,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眼睛里的光从疑惑变成了冷淡。

“好了,也许我有点唐突了。不管怎么样,我们要先把这个蛋糕解决咯。”说完他麻利地把蛋糕切开,把水果和沙拉最多的那块拿给了我。

灯光重新亮了起来,我终于看清楚了他的脸,是忧郁的哀伤的。

“对不起,我……”我刚要说什么的时候,他连忙说:“现在什么都不要说了,你确实应该好好考虑。但是我希望你考虑完后能马上给我答案,行吗?”

我点了点头。

那个晚上他送我回家,在路上,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告诉他:“我想我还是应该告诉你,其实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他愣了一下,说:“什么时候的事?是谁?”

我一直都没有说话,他苦笑了一下,说:“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是他真的很有威力,把我们两个人的友谊破坏到了这个程度。你现在竟然连这样的问题都不回答我,难道那个人我认识吗?你在隐瞒什么?”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一直记得林振风一直嘱咐我不能告诉任何人,特别是何琉,在强调何琉的时候他加重了语气。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把天平偏向哪一方,是林振风还是何琉。

“如果你一直都不愿意说的话,我先走了,今天让你难堪了,抱歉。”说完他径直走了,没有再回头。

我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很心疼,曾经他是我最好的哥们儿,我一直把他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可是如今我为了林振风不愿意告诉他我的情况,再说我不是一直疑惑为什么林振风不愿意让我告诉别人的原因吗,也许何琉可以知道。

这样想着,我掏出了手机,发了条短信给他:“是振风。”

很久很久后,,他回了:“我情愿你是开了个玩笑。”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我也不知道横在他们两个情同手足的朋友面前是什么,让林振风一直不愿意我告知他,也让何琉知道是振风后会这么惊讶。

接下来他没有再回短信,我索性打电话过去,“我知道我没告诉你我交了男朋友是我的不对,但是请体谅我,我也是迫不得已的。”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他让你别告诉我的吧。”他说。

我沉默不语。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不让你告诉别人,尤其是我?”他说。

“为什么?”我有点不安地问。

“你跟他本来就没有什么交集,当然不明白他的为人处事,但是我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兄弟,他的品行我自然知道。也许他不愿意让我知道只是因为他害怕我会出于朋友之意告诉你一些你所不知道的事情吧。”何琉不紧不慢地说着,似乎听不出他语气里的悲喜,但是我听来,句句都像刀剜在心上。

何琉说的不错,我没有真正认清过林振风这个人,当初答应他只是因为初中时曾经有过一年的同班同学情谊,可是就算那个时候我们也没有太讲话,只是知道他家境富裕,又是独子,父母极为宠爱,人长得也帅,三分球投的极准,而出于虚荣心的考虑,是我一直羡慕的才女安宁一直喜欢着他。

所以由此说来,我喜欢林振风的原因并不纯粹,但是当我一点一点把心交付出去却换来何琉的提醒时,我感到巨大的羞辱感一点一点侵蚀了内心。

“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我忍住了害怕,问。

“你知不知道在我们学校,他跟多少个女生有染?”何琉说。

“更何况,他一直都恃宠而骄。自私独断,这些东西你都不知道你就跟他在一起?”他说。

“你介意我拿这些去问他吗?”我按压不住心中的怒火,我自认不是一个在感情上偏激的人,但是直面背叛时我还是气愤得难以自制。

“你尽管问,我今天说的这些话,做的这些事都是出于朋友的情面,我不希望你受伤,懂吗?”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