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房门被被从外面打开了,是常跟在欧炎身边的海登先生,他单手托着一个餐盘,上面是一套普通的午餐,干煎塌目鱼,奶油热汤,再加上一份夏威夷沙律。
海登没有和纪歆瑶打招呼,他直直走进来,面无表情地将东西放到桌子上,脚很耐烦地晃了晃,或者脚尖直敲着地面。
他绝对是觉得欧炎使唤他来个一个玩物送食物是大材小用了吧。
“快吃吧,以后可能就没什么机会了。”海登将手弯到身后,挑挑眉毛,歪着嘴说。
这个话里的暗示不言而喻,纪歆瑶咬着下唇走了过去,坐下,开始安心享用她的午餐,无论欧炎打算如何处置她,她都认了,她对自己问心无愧。
“如果你觉得这些玩意不好吃,我可以去给你换些你喜爱的,最后一顿,总要吃些好的。”海登恶意地笑着说。
海登点了一下头,他明明想维持面无表情的严肃,却不知道脸部神经搭错了哪里,时不时就会抽眉挤眼。
“那就行,那你赶紧吃吧,我们还要去下一个地方。”海登换了只脚敲地面,他打定注意纪歆瑶的小身板完全不是他的对手,想逃也逃不掉哪去,遂也不在意地和纪歆瑶说出接下来的计划。
纪歆瑶“哦”地虚应几声,却见海登直愣愣地看着自己,像是恨不得纪歆瑶立刻将碗里还散发着热气的奶油浓汤端起一饮而尽,然后赶紧跟他走一样。
这个家伙真是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啊,怪不得能常跟在欧炎的左右。
纪歆瑶权衡了一下,虽然说做个饱死鬼好过饿死鬼,可人都要死了,吃不吃又有什么差别,最好还是不要给别人添麻烦吧,这样想着,纪歆瑶站起来,“好吧,那我们现在走吧。”
海登有些吃惊,那双湛蓝的眼睛扑闪扑闪地,“你不吃?”
纪歆瑶摇摇头,“不吃了,赶紧弄好,就不用耽误海登先生你的时间了。”
海登深以为然点头,转身先朝房门走去,他将走出门前,还特意回过来,对还站在原地的纪歆瑶强调说:“是你自己不吃的,不是我强迫的。”
这家伙,真是能够轻易地挑起别人的怒火,纪歆瑶恨不得将勺子丢过去,扔到他脸上。
“是是是,是我不吃的,和海登先生你没关系。”纪歆瑶没好气地点头,来塞翁岛之前,纪歆瑶都不知道自己的脾气可以这么好。
……
纪歆瑶还以为海登带自己去的地方会有多恐怖,不是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那也该是全是铁窗的顶上阁楼,或者是海滩的悬崖边,可是都不是,只是公馆后面的大片森林而已。
“进去?”纪歆瑶问,这里纪歆瑶平日放风的时候,康婶都嘱咐不让进的,说是这片森林很大,没有人带路的话很可能会迷路。
“嗯。”海登简单地点一下头,没有和纪歆瑶解释任何一句,就一人先走进森林。
纪歆瑶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下,还是跟上去了,管它呢,横是死竖是死,早死早超生。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森林泥泞的小路上,昨夜刚下过雨,森林里浸润上雨水的树木与石块都覆盖上一层厚厚的深绿色,不远处,河流奔腾过弥漫着翠绿色大雾的古森林,“哗啦啦”地仿佛在一路歌唱,抬头,目所能及都是高大的树,几十米高的道格拉斯冷杉,铁杉还有能当乐器优良原材料的锡特卡云杉,都在这片广袤的森林里面自由生长,看起来像几百年都不曾遭受过人工的破坏。
纪歆瑶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剩余的一丝丝的紧绷的情绪在这刻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了,无边无际的高山树木,漫长虚幻得如同一个梦,她真是受够那幢阴森森死气沉沉的欧公馆了。
“你留在这里。”走在前面的海登突然停下脚步,纪歆瑶只顾着抬头看天看四周,没有留意到,一头就撞上了海登的后背。
“唔!”她闷哼一声。
海登有些不悦,她皱眉,立刻退开一大步远离纪歆瑶,匆忙重复一遍道:“你留在这里。”然后便大步头也不回地走了。
纪歆瑶看着海登的背影快速消失在层层树影中,恍然大悟过来,哦,原来是要把她丢弃到荒郊野外,活活饿死她或者任由她在这里承受风吹雨打,最后被野兽当成晚餐吃掉吗?纪歆瑶站在原地好一阵,抬头看看天,又转身看看来的路,回去了又要再被人丢出来一次吗?还是算了。
但无论怎样,最起码她现在怎么也得找个今晚能睡觉的地方吧,或许她能穿越森林,到岛的另一边,如果运气好的话,或许能碰上一艘不长眼的靠近塞翁岛的外国货船,这样她就从此得救了,纪歆瑶乐观地想。
踩着厚实的腐叶层,纪歆瑶一边死死抿着嘴,一边在心里问候欧炎那个王八蛋的家人,前提是他有家人的话,不,像他这样的神经病,绝对不会是正常的家庭养得出来的,他就该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臭水坑里爬出来的。
对这片森林,纪歆瑶一点都熟悉,因为欧炎基本不会允许她随意外出,而即使纪歆瑶有了放风的机会,身边跟着的人也不会让她靠近这片森林,这片森林也是主岛上的禁地,欧炎那个神经病下过死命令,不让任何人靠近的。
天空在五点多就慢慢灰暗下来了,那些灰绿色的云雾也随着远去的光明而颓败深重。
纪歆瑶开始看不清前路,入夜后森林的气温很低,而且很可能会下雨,出来的时候纪歆瑶只草草在连衣裙外披了一件长及膝的羊毛衫外套,她冻得有些哆嗦。
纪歆瑶跌跌撞撞向前走着,不敢停下来,她要在完全入夜之前找到能安全睡觉,且挡风的地方,真是感谢这不是热带雨林,不然以她这种东倒西歪,晃晃悠悠的走路方式,会摔得很难看。
纪歆瑶调整自己的呼吸,慢慢地往前走着,脚下踩着一厘米厚的败叶层,酢浆草与蕨类植物刮着她的小腿,这里太静谧了,鸟类与动物都去睡觉,
纪歆瑶不知道凭她身体这么糟糕的状态还能走多久,走着走着,仿佛整个世界就剩下自己一个人,凝固的时间里面,只有她的心脏还在活动,带动着血液的奔流来支撑疲惫的身体。
纪歆瑶伸手撑在一棵冷杉树粗糙的树干,一些细小的血痕出现在掌心,才发现自己用力过度。
雾气开始弥漫在漫长而幽深的森林里面,细小的水珠漂浮在空气里,有种浑浊的寂静,灰蒙蒙的潮湿,带着雨水的韵味,包裹着她。
纪歆瑶终于再无法承受,蹲下去双手抱着头,长羊毛外套也不能给她带来任何温暖,她浑身发抖,现在这个时间,她最好的朋友江语晨该是在去派对的路上了,这个时间,父亲也下班了吧,他是一个顾家的人,平时没有重要的应酬的话,是一定会回家和妈妈吃晚餐的,
秦天楚呢,这么久了,他忘了她了吧,可以开始过他的新生活了,他是一个很出色的男人,一定可以找到一个比她好十倍有余的未婚妻……
他们都在过着自己的生活……
而唯独她,会死在这里,被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神经病,以爱和报复的大义给弄死。
仅仅只是因为,她被这个神经病误认为是抛弃他的妻子,他爱着她,可他要弄死她,纪歆瑶自己都有点弄不清楚这其中的逻辑了,自从遇到欧炎,她平静和顺的生活就像是好莱坞大片的车战现场,节奏快到连导演都忘记喊卡。
纪歆瑶重新站起身来,抬眼看到森林依旧深暗,像是童话里面通往巫婆或者地狱的长道。
纪歆瑶拢紧长羊毛衫外套,抓开自己永远披头散发的邋遢长发,然后伸出手用力地揉一把自己的脸孔,让清醒重新回到酸涩的眼睛里。
实在是没时间再为自己的这点乱七八糟的小事而自怜自哀了,怎么也不能白白浪费了自己好不容易放风机会,虽然这个放风是打算要了她的命。
纪歆瑶试着轻手轻脚地往前跋涉,这样就不会浪费太多的体力。
纪歆瑶想起了她在A市温暖的家,放在客厅的那架钢琴,一些乐曲的旋律熟悉地在心里流淌而过,多少个夜晚,她静静地坐在贵妃椅上,地板上,或者堆满靠垫的沙发上听着妈妈弹奏的各式各样的音乐。
回忆起这些的时候,纪歆瑶都觉得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那时她相信人性的善,相信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看到不公的事会不平,看到恶事会出声,看到美好的事会由衷地赞叹,那时候的她……
还是对的吗?
纪歆瑶这样漫无边际地想着,突然,她停下了过于急促的脚步,愣愣地看着开阔开来的树林。
一阵冰凉的水雾迎面扑过来,眼睫毛沾上了细微的水珠,纪歆瑶眨掉,却溅到眼睛里面带来清透。
主岛是有瀑布的,纪歆瑶曾听欧炎无意中提过,里面是有瀑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