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天子到底是天子,尽管心里许多想法,至少明面上纪君卿还是端庄得体,并未曾过多表现出什么情绪。
皇帝盯着纪君卿冷淡的脸色看了会儿,忽然一笑,“康王是不是瞧不起朕?”
纪君卿听到这话,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他沉默着,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有时候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皇帝又咳嗽了两声,倒也没有生气,只是喃喃道:“明明是九五至尊,却被一个妇人玩弄拿捏,以至于朝政混乱,民不聊生,换做是我,我也会瞧不起的。”
纪君卿虽然对他有所不满,听到这番自暴自弃的话也还是皱了皱眉,尤其是和他说话的这短短工夫内,对方已经咳嗽多次,这更让纪君卿不太能冷下心来。
沉默片刻,纪君卿还是开口:“陛下可是途中身体抱恙?臣的王妃医术高明,若陛下信得过,可以让她瞧瞧。”
皇帝端起茶喝了口润润喉咙,“王妃?可是那位声名远扬的女神医?来的路上,朕听过她许多事迹。”
纪君卿应了一声,没有再过多说池云筝的信息。
皇帝似乎也并不是很感兴趣,只提了这么一句就没再说了,也没有说让池云筝来给他看病。
“康王如今有何打算?”皇帝问。
自纪君卿身份曝光那一日起,秦怀玉便正式带领抚州军加入了纪君卿的阵营,不说京城那边,至少现在南边儿都知道纪君卿手中有兵。
按理,这支兵原是属于朝廷的,也就是属于皇帝,若皇帝此时开口要回去,还真有些麻烦。
这个念头从纪君卿脑海闪过,他却并未隐瞒什么,淡淡道:“妖后保持朝政一日,大康便一日不得安宁,况且陈年旧账,也总该要有清算的时候。”
“好,如此甚好。”皇帝点点头,看上去似是满意纪君卿的做法。
问完了纪君卿接下来的打算,房间内又沉默下来,二人似乎都没有什么话好说。
隔了片刻,纪君卿主动道:“陛下还有事情要说吗?”
皇帝摇摇头,“没有了,朕只是......”
只是什么,皇帝却没再说,他看出纪君卿要离开,便道:“多事之秋,想来康王还有许多事要忙,朕不多留你了,去吧。”
纪君卿眉毛微微动了下,自进屋后第一次抬起头看了眼皇帝。
收到皇帝要见他的消息时,无论是他,还是其他人,几乎都一致觉得皇帝这时候见纪君卿肯定是夺权来了。
纪君卿自己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在来的路上他就已经想好了若是皇帝要自己将抚州军还给他,他要如何应对。
不过到底不是什么事情都在人的预料之中,就好比这次和皇帝见面,二人的对话丝毫没有涉及到抚州军的归属问题。
纪君卿心里感到有些疑惑,他觉得皇帝总不可能无缘无故只是为了见自己一面,但他也没有主动给自己找麻烦的兴趣,见皇帝主动让他离开,完全没有要提抚州军的意思,他便也什么都没说,起身就打算走。
快要走出门口时,又咳了两声的皇帝忽然叫住纪君卿。
“三哥。”皇帝叫道。
纪君卿脚步一顿,他在皇子中间排行第三,只是他历来和自己的兄弟们都不熟,别的兄弟都有母妃,而他什么也没有,偏偏因为皇帝的疼爱,反而衬得他像个恶人,招人厌恶。
他懒得称呼兄弟,兄弟自然也不会称呼他,自有了封号后,更是直接以封号称呼,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叫他。
拿不准皇帝在搞什么,纪君卿正欲问他,就听皇帝说:“三哥还在恨父皇吗?”
纪君卿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不想提起皇帝,也不喜欢听别人提起。
又是沉默,不过这次没有沉默太久就被皇帝打断。
“父皇......其实我们几个孩子里,父皇最喜欢的就是三哥了。”皇帝说,声音带着某种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情绪。
纪君卿历来镇定的心绪因着某个特殊的人物有所波动,因而也未曾注意到皇帝的那点细微变化,他只是淡淡反问了句:“是么?”
他语气嘲讽,显然是不相信皇帝所说。
皇帝听了只是笑,笑得厉害又咳嗽起来。
之前他只是浅浅咳嗽两声,这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笑得动作太大,咳嗽的声音比之前长了很久。
纪君卿忍不住转过身去,正看到皇帝将袖子从面前移开。
眉头皱了皱,纪君卿还是问:“你真的没事吗?”
皇帝笑着摇摇头,“天气渐凉,我又连续奔波,没有休息好染了点风寒,不是什么大问题。”
虽然皇帝此次离开京城很匆忙,但他既然是早有准备,自然该带的人都带了,随行的人里面就有太医。
纪君卿想着他毕竟是皇帝,总不至于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便没再多问。
说到底二人也并不熟悉,能够说这么长的话,已经算是突破极限了,再待下去纪君卿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不知皇帝是不是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这次他没有再喊住纪君卿,只是坐在正中的椅子上,看着纪君卿的背影离开,渐行渐远,直到最后消失在他的视野之内。
如果纪君卿中途能回一下头,就会发现那本该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天子,看他的目光却带着艳羡。
但是纪君卿没有回头,他不是没有感觉到背后的目光,只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处理,真要说兄弟之情,他反而对抚云扶风更有感触些。
虽然瞧不上皇帝的作风,不过纪君卿也没想过要去夺位,他从始至终只是想要将太后除掉。
他都已经想好了,等把太后和闻家解决了,他就将该还的都还给皇帝,至于将来皇帝要如何治理大康,那也不是他要管的事。
房间内,安静坐着的皇帝又压抑着咳嗽一声,嘴角有血迹缓缓流下,他没什么反应,只是习以为常地抬起衣袖擦了下,而他贴近里面的那面衣袖,上面已经沾染了许多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