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岷州府,再南行十五日,便是物华阜盛,冠盖如云的长安城。
长安城布局庄严,大气纵横。城内百万人家,胡人娇娃,波斯大食,商贾云集。那是凌朝暮大将军,偶尔酒醉之后,会提及的故乡。
无定河边坟茔骨,多少春闺梦里人。
已是仲秋时节秋风渐起,不料路途多舛,沿路上淅淅沥沥下起秋雨,连绵七日有余。
鱼之乐率众冒雨而行,终于跋涉到灞水左岸苍虞山。夜色深沉下,连绵山林鬼魅耸峙,雨脚栖栖遑遑,似有鬼怪追赶。
有惊鸟于夜空中轰然飞起,不知所踪。
鱼之乐勒马而立。
三千铁骑顺序站定,人人沉默,马口勒嚼亦是半分声息也不出。
董之武于黑暗雨丝中看不透他半分神色:“鱼将军,前方似有埋伏。不如咱们绕道而行,躲避则个。”
鱼之乐思忖片刻,笑道:“这便奇了。你我既非显贵,又不是富商,何人会在此布兵设阵,等我们自投罗网?少不得要去看看。”
董之武心中大急,手中长刀虚虚拦在他胸前,沉声道:“鱼之乐!你莫忘了军令如山!大将军命我严加看管,不许你多生事端,违者严惩。莫非你想抗令?”
鱼之乐三根手指夹住沉重刀鞘向外一推,说道:“啧啧,啧啧。董大哥何必着急,大将军天天跟我说严惩不贷,没有三筐也有四箩,说不定连他都忘了是不是真的吩咐过你。难道你不知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董之武鼓着腮,双眼瞪如铜铃,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鱼之乐转首吩咐鞠成安:“传我军令。成四路合围,散开山林。这埋伏不一定是冲着咱们来。但撞到我手上——要叫他有来无回。”
鞠成安领命而去。
董之武随在鱼之乐身侧,心中极是不耻。他行事谨慎鱼之乐却恨不得挑起一路事端。凌将军欣赏他飞扬跳脱,他却恨极这种莽撞行事不顾后果。
这趟差事陪着这混世魔王而来,也不知道是撞了哪路煞星。
鱼之乐领一路士兵,穿越阴森山林。
山林下有官道,火把穿越雨幕,熊熊映照山底平地。有黑衣人四处重围,不则声,只以手势相互指引,居中三匹马车前后遭受夹击,死尸遍布,剩余十几人犹在力撑。
黑衣杀手进退有序,有几十人车轮战意图消耗士气,片刻不到便可将马车周围护军斩杀殆尽。另有善后杀手将死尸拖到一处点火焚烧,竟是要毁尸灭迹。
好狠辣的手段,好歹毒的心思。
鞠成安手中长弓稳稳抬起,指向其中一名发号施令的黑衣首领。
又是一声呼啸响彻半空!
马蹄震雷般掩杀而来,山道后又极速闪出数百黑衣杀手,为首者自马上腾空而起,下坠之中将车前黑衣杀手一刀斩首,随后众人立刻加入战团。
先前黑衣人立刻结队布阵,放过苟延残喘的马车诸人。两群黑衣人仿佛辨认得出是敌是友,两方交手再无半点迟缓,俱是下的死手。
局势有变。
先前掠阵的黑衣杀手首领手持烈火弓箭开弓激射,箭矢直奔正中马车!
后来者黑衣人立刻掷刀阻拦,一刀一箭于半空堪堪相撞,刀尖劈断箭杆,刀势不竭虎虎生威反奔向第一辆马车。第二箭瞬息即至,紧盯准刀柄破空而来。铁器相撞尖锐作响,一刀一箭相互撕扯,倏然插入岩石之中!
派别立显,高下难辨,双方精锐尽出,均是心头一凛,拼却同归于尽,也必要对方不能活着走出山林!
董之武久在边疆,不识得江湖伎俩,他低喝一声:“好功夫!”
鱼之乐脸上满布嗜血笑容。他在边关最擅千里奔袭出其不意,每一战刀必见血方可罢休,如今看了这三方混战怎能轻易放过!
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在后。
四围弓箭手搭弓引箭,以鞠成安马首为瞻,长箭刺穿雨幕射向三辆马车,箭箭直钉黑衣杀手右脚,硬生生将一干杀手脚步阻拦在马车十丈之外。
唿哨声四起,人人顿住身形心中惊骇,望向周围黑暗山林。马车周围几十名护军如获救星,操起长刀便待杀入战团。第二波箭雨鬼魅而至,将一干护军冲势阻截,依旧是箭箭直钉右脚,将护军阻挡在马车五丈之内。
两排长箭在战场之中,活生生撕开了一道箭光鸿沟。
厮杀诸人皆是心头疑惑,不知幽昧山林中潜伏多少弓箭手,亦不知是敌是友,是何目的,双方黑衣杀手首领闪电般交换眼神,撮指长啸,场中阵型转换,竟是内外交错刀剑对外,片刻唿哨声复又四起,无数黑衣杀手掷出手中兵器,要同仇敌忾,先将山林中潜伏之人斩杀殆尽,再行决战。
敌明我暗,易守难攻。董之武躲过迎面飞来的铁蒺藜,怒道:“你以为这是在草原上打猎么?”
原来鱼之乐等人在荒漠草原上猎狐狼牛羊为乐,总是仿照兵家攻守之道,以弓箭阻挡狼奔冢突,引入圈套,再将猎物分而杀之。
鱼之乐见厮杀声阵阵,心头正酣,低声笑道:“你看他们指令一致,想必是师出同源。两方都要杀马车中人,却又目标不一相互牵制。咱们往日都是与铁勒十五部小股游兵小打小闹,见了这等武功高强之徒,不用来练兵简直是一大损失!”
董之武握住他手臂:“站住!不许去!”
鱼之乐手掌一翻倏然挣脱,令董之武坐镇,抽出长刀,喝道:“咱们往日杀敌,从未碰到过这等强手!以众欺寡胜之不武,更何况这班人都是杀手!诸位兄弟!今夜陪本将对敌,不必留情!”
他暴喝一声:“儿郎们!与我杀!”
无边山林顿时响起惊雷般呼喝,黑衣人瞬间呆滞之下,已见山林之上,雨幕之中,从四周方向冲出无数铁骑军士!
呼哨声淹没在马蹄声中,黑衣首领大喝:“贼头扎手!不可迎敌!快撤!快撤!”
四路纵队头咬尾成包围圈,铁骑下冲势不可挡,如尖刀直直撕裂敌营,转眼惨叫声厮杀声无数,两波黑衣人俱陷入屠戮境地。
鱼之乐手起刀落与黑衣人缠斗,这般酣斗比之与游牧民族死缠烂打更为痛快,鲜血溅袍刀刀毙命,他暴喝道:“本将不斩无名之鬼!尔等何人报上名来!”
他一刀劈翻面前之敌,狞笑道:“本将乃折冲府中郎将鱼之乐!尔等何人,竟敢以众欺寡,杀害商旅?!”
黑衣人听他报上番号乃是边区将领,心头剧凛!他们双方均是授命守候在此,要将马车中人斩草除根。但谁能料到对方为求一击而中,竟然安排伏军在此,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计中有计,布局之人好歹毒的心思!
黑衣人嘬指唿哨阵法散乱,人人想明白此中关节只为自保,阵法一破更是被动,鱼之乐率兵轻易杀入内阵,勒马站在马车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