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侯宛若酒醉一波三折赶回崇文馆。他心中翻滚情潮感慨萧瑟,竟然没有发觉崇文馆灯火辉煌灯火通明,北殿侍卫与云羽卫持刀分列寝宫两侧,八扇朱漆殿门正中打开,现出大殿之上,端坐着的温王。
今夜原本皇帝大宴群臣,气氛浓郁热烈。温王代天子主持筵席,穿着装扮更是明艳夺目。森重红色锦服艳丽无俦,长发束在嵌宝冰纹白玉冠,越发显得鼻若悬梁,目若秋波,深邃寒冽如深夜下的大海。
鱼之乐立刻清醒。他浑身冷汗跑过——走过——挪过庭院,一俟跨入寝殿中,身后殿门立即轰然关闭,放眼四周再无一个人——有,崇文馆掌殿宦官秦无庸正躬身站在温王身侧,眼角余光微微一动,似是告诉他大事不妙好自为之。
擅离职守,偷跑出宫,与温王在歌坊妓肆狭路相逢,可不是一句“好自为之”能够解决的。
李元雍端坐大殿不言不动,看着明晃晃的松明烛火,良久说道:“我听闻令狐丞相讲典故,曾与我说了一个有趣的故事。说是有一教书先生坐船,艄公与其攀谈起年庚,就问教书先生属相,教书先生回答说属狗,又问月份,答说正月,艄公于是感慨道:我也属狗,但是是十二月的。先生是狗头,所以叫(教)一辈子,我是狗尾,所以摇一辈子。”
鱼之乐额头汗水淙淙而落。他听他声音平稳如常,心中却揪的越来越紧。他知道自己私自出宫犯了大忌,惹了这位太岁的虎须,今夜怕是不能善了了!
鱼之乐抬头看他一眼。李元雍目光悠远不知望向何处,他轻轻笑道:“未知殿前侯,是做了谁的狗尾,又打算为谁摇一辈子呢?”
此话欺人太甚!放在平时他若不伶牙俐齿与他争辩一番,简直对不起整个北疆军士。但鱼之乐心虚的紧,恰如同盗窃财物的小偷被人赃并获一般,牙关一咬,——生生忍了。
李元雍脸色白嫩带着淡淡绯红,些微酒意渲染暖香环绕殿中,熊熊火炉噼啪燃烧,气氛一时沉寂。
然而他看着鱼之乐垂首站在堂下以沉默对抗,瞳孔却微微收缩,有寒气丝丝散发浸透。空气如被冰封不能流动,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一个快,一个慢。
鱼之乐支着耳朵等了半晌再没听到他说话,于是悄悄抬头偷看。他眼睛一抬就被李元雍琉璃瞳孔猛然擒住,再不能离开半瞬。
鱼之乐只听到自己的心脏嗵嗵嗵不停跳动,耳中有轰鸣声响响彻脑海,他想躲闪却无处躲闪,这般对视,就已经让殿前侯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今夜或许皮鞭,或许廷杖,无论刀山火海,都只能伏低做小,任他施为了。谁让自己对不起他——鱼之乐微微诧异:我怎会有这般想法,我做错了何事,又为何对不起他?明明是他派人暗中跟随,还跟裴嫣——那无耻之事!
李元雍怎的看不透鱼之乐心中所思所想。他浅笑开口:“宗正寺卿与胡不归微服走动,正巧看见殿前侯与崔灵襄崔大人把臂交游相谈甚欢。殿前侯身上的衣袍披在了崔大人身上。不知何时鱼侯爷竟与崔大人推心置腹,成为了金石之交么?”
鱼之乐暗道:来了!
他双手抱拳回答道:“殿下,末将——”
李元雍言辞如刀怎容他有一丝一毫狡辩:“殿前侯不必多心。官员情同莫逆共扶朝纲是件好事。本王不会有那闲心横加干涉,管他们是色授魂与,还是如胶似漆。”
鱼之乐皱眉听他声音虽然清晰如斯但话语逻辑颇为混乱。什么叫做神魂颠倒?什么叫如胶似漆?
秦无庸手捧茶盘心中也暗自揣测:今夜宫中赏宴,温王为陛下钦点代天子敬酒,席间诸大人无不逢迎小心。虽说暂离席中亲自去抓殿前侯而未得,但仍然很开心,还特意嘱咐小厨房为殿前侯准备夜宵,俟他回宫便与殿前侯一起赏灯。
却怎的听说了殿前侯安陆坊“偶遇”崔尚书,便一个人在殿中喝了多半个时辰的闷酒,沉默不语,又严令北殿侍卫大开宫门?
莫非是——吃醋?怎的可能。温王是储君之选,龙章凤姿天潢贵胄,鱼之乐不过是那龙章凤姿“照鱼鸟”的一尾小“鱼”,怎会在目空一切的温王眼中?
这般机锋打的,也不知道行伍出身的鱼侯爷能否听懂。起码他就没有听懂那个典故是什么意思。
狗头狗尾是何意?比周岁生日大小,好论序齿长幼么?
一定是喝醉了!一定!
他低头恭敬站立一旁心中闪过无数杂念,却不如鱼之乐心中狂呼海啸来的更为猛烈:李南瑾!胡不归!这两个奸诈小人奸佞之徒,一个是为了宫变之日装死而不得,一个是为了那只匪鸟,原来一直暗中尾随我,简直比那细作还要令人不齿,这是在狭私报复!
小人!混蛋!我鱼之乐从不吃暗亏,你们等着!
等我被打完这一顿,要让你两家上下二百八十口不得安宁!
鱼之乐道:“殿下。是我私自出宫贪看热闹,却不料遇到崔大人承宴回府。结交外臣是大不妥,是我行事不谨慎。请殿下责罚。末将心甘情愿绝无不服。”
李元雍端过茶碗慢慢喝了一杯热茶,觉得那滚烫的茶水也无法缓解心中冰凉。他温声说道:“殿前侯不必惧怕。你与崔大人情投意合是你的事,本王不会多加斥责,也不会被人挑拨行那不智之举。”
鱼之乐心头一松却听到李元雍淡淡说道:“只是本王近日寤寐思服,精神有些不振。想殿前侯奉归本职,就在本王的帐前,踏实做一回值守中夜的职责吧。”
鱼之乐明明感觉大斧头亮锃锃凉飕飕就高举在后颈,听他轻轻发落如同瞬间超脱地狱拔升天堂,不由大喜过望,唯恐反应慢了惹他恼恨生是非,连忙抱拳道:“臣职责所在,为殿下守夜乃分内之事,但凭殿下吩咐。”
他一向睡在寝宫长石阶,或者高墙屋檐,这番能登堂入室已是庆幸,岂料还能在床前守夜——这简直就是美差!
莫非温王知晓他心事所以抛开那冷烈性情,主动曲意奉承,这是在向他示好?还是借此机会可以如此这般那般?……
温王沐浴过后披着长发,肤色暖如羊脂美玉,偏偏透着淡淡红晕,换了一件深绿右衽窄袖绫衣,赤着双脚踩过寝宫大殿。
那五彩暖玉声音清脆叮咚作响,瞬间勾走了殿前侯的魂魄。
他几乎看到了自己的那缕魂魄荡荡悠悠缠住了他的脚踝,慢慢沿着向上……
鱼之乐站在纱帐一侧,装睡也睡不着,想看又不敢看,心中色字当头恨不得都要化身成狼扑过去将他衣衫撕碎,抬起了他的腿,将他腰身弯叠,逼他睁着眼看着自己被操弄的场面,要他的眼睛里都是恐慌求饶,就着那下压之力狠狠的埋进去前后*……
鱼之乐虚不受补挪不开眼睛,两行鼻血快要流淌下来。
若是相思可成狂,他便是大唐开国第一人了。
温王手捧书卷倚在床侧看了一会,又轻轻敲了床侧紫金铃,吩咐道:“传人侍寝。”
鱼之乐眼睛几乎咣当摔落在他脚下。
侍寝之人低眉敛目蹑步而行,跪倒床侧与李元雍擦净黑发。
鱼之乐皱眉掠起纱帐,偏头粗略打量那人几眼。是个清秀小厮,不知是不是太监。或许青楼教坊中买来的,李元雍一向爱洁。这小厮眉眼清爽干净,透着一股谨慎的机灵,行事看颜色知分寸,也是那人偏好的性格。
大概常常作对气他个半死的,就是自己了。
他还未想完,就见李元雍抬手放下帐幕,与那小男孩遮身在帷帐之后。
鱼之乐蓦地觉得有些透不过气。他手掌握紧成拳骨骼有咔咔的响动。
他身体僵直眼中有些刺痛,他微微张口无声的喘息——方才那一幕化作利刃寸寸刺穿他的胸膛。每一寸理智,每一寸肌肤,好像都被这利刃割裂,血肉暴露在外,无法挣扎生不如死。他的沉痛都被自己的喘息带动了一般,越发的清晰起来。
床榻之间有窸窸窣窣的响动,李元雍低沉长长呼吸,气息不稳。
鱼之乐微微闭了闭眼。觉得胸口那莫名的疼痛向四肢百骸迅即蔓延,他只要一想李元雍身上衣衫被人解开,光滑肌肤晶莹裸露,便觉得自己一小块心被挖出来,每挖一次,心脏便又剧痛一次,仿佛这种痛苦伴着他的低沉呼吸将一直延续,无法停止。
鱼之乐十分了解李元雍动情之际的举止反应,他甚至知晓若他兴之所致会有怎样的笑容。
那般耀眼,那般销魂,令旁人看见了,便沉溺其中奋不顾身只为他能够展颜一笑。
鱼之乐霍然转身。
李元雍情思恍惚转眸看着帐侧身影。鱼之乐一直背对着他不言不动可谓忠贞为主。
他看着他背影心海中划过万千幻影。身下之人唇中调戏他的要害。唇舌吞吐都经过严格调教,每一次的*都击中他的*之源。而那个背影更能激发波涛*将他没顶吞噬。
鱼之乐霍然转身,惊动了情欲中随波逐流的温王。他的眼睛几乎刺透重重帷幕看到了他*的肌肤。
昏黄灯光下那两人的身影映在纱帐之上,*靡异常。
鱼之乐心中血性尽数激发,他性格跳脱不受胁迫,亲身站在帐侧看着李元雍与他人欢好,这般狠辣的折辱怎能咽得下去。
鱼之乐后退一步,转身大步离开。
李元雍倏然坐起,他推开身上之人披衣起床,轻轻喝道:“站住。”
鱼之乐双手握拳眼睛血红。他站在殿门处咬紧牙关却不回头。
李元雍赤足走过殿堂,声音低沉说道:“本王召人侍寝,例有条规房中须有服侍之人。你这是要做什么?”
鱼之乐几乎冷笑出声。他不屑说道:“本侯生长北疆,为人粗鄙,不堪大用。殿下若是以为鱼之乐好欺侮,有什么手段,尽可以施展开来。刀山火海,鱼某陪你走一遭就是,不必如此费尽心机,令人生厌。”
李元雍冷淡说道:“你被天子钦封三等伯爵,是本王帐下将军。说如此话,视同大逆不道犯上作乱。”
鱼之乐冷笑摇头,眼中几乎笑出泪花。他说道:“鱼某奉旨进京述职,是折冲府大将军凌朝暮麾下。便不做了这个侯爷,本将也是北疆武臣中郎将。若你说这是犯上作乱,”他轻轻回头,说道,“那本将今天,就大逆不道一回,也要领教领教殿下凌迟三千,剥皮见骨的手段!”
李元雍拧眉喝道:“你是什么意思?”
鱼之乐反唇相讥:“你以为我是什么意思?”
李元雍喝道:“你怎么敢这样跟我说话?”
鱼之乐毫不畏惧:“你怎么敢这样侮辱我?”
李元雍气的目瞪口呆,他未曾料到鱼之乐口舌狡猾,一句句都嚣张跋扈的敢当面顶撞。他心中怒气难以忍耐,说道:“好!你有种!你踏出一步试试!本王定当禀明圣上,你鱼之乐——”
鱼之乐推开殿门向外走去。
李元雍狼狈站在寝宫之中气的浑身颤抖。他咬牙切齿说道:“鱼之乐!你好大的胆子!你敢欺君罔上!你这个混账!你——”
鱼之乐充耳不闻甩门而去。
李元雍转身走向床榻,听到那沉重关殿门之声异常刺耳。他呆呆站了片刻,将书卷瓷器乒乒乓乓扫到地上,见到床榻之上还呆呆跪着的侍寝之人,心中怒极又有隐痛,暴喝一声:“滚!都给我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