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轰然崩塌。现出残骸累牍堆成的一道尸墙。
战死侍卫保持生前最后一个姿势,俱是手握刀剑背靠宫门,以自身身躯填在宫门之前,生生挡住了洛阳宿卫的轮番冲杀。
果毅都尉柴卢左臂已失,满面血痂狰狞交错,犹自高呼:“鱼之乐!殿下安在?”
云羽卫踩过同袍尸首如黄河冰凌摧枯拉朽霎时将黑衣杀手冲的七零八落。
三千铁骑碾压过殿外无数敌兵,长槊寒刃杀气四散逆着刀戟当头斩落。
鞠成安手中长刀快如泼风,笑道:“鱼之乐!今夜洛阳事了,我们可以回北疆去了!”
他刀背反旋将身前黑衣杀手磕晕倒地。战马奔腾随即将杀手踩成肉泥。鞠成安跨过一地死尸到了殿门前,伸手探了探鱼之乐鼻息,笑道:“这祸害,恁的命硬,还没死。”
军医陌刀归鞘,从腰侧兜囊中掏出一把药丸,掰开鱼之乐下巴一股脑灌了进去,猛拍他后背让他咽下。半晌鱼之乐剧烈咳嗽,口中喷出一股黑血。歪倒在地。
他五指蜷曲死死握住手中长剑,手掌犹如铁铸,任人掰也掰不动分毫。
军医手下翻飞将鱼之乐包扎妥当,随手在他胸前打了一个同心璎珞合和结,道:“晕过去了。”
那同心结转瞬被鲜血洇湿,可笑的飘在鱼之乐胸前。
云羽卫打开殿门,将李元雍扶出殿外。
柴卢虎目蕴泪,单膝跪倒在他脚下,道:“殿下千岁!末将救驾来迟,让殿下受惊了!”
无数士兵下马跪倒在地,手中刀枪寒光林立,齐道:“殿下千岁!”
声震夜空。李元雍袍袂轻飘独站于庭中。他双眼蒙着黑布却似将左右看得清楚透彻。
李元雍道:“传本王旨意,立即回援洛阳城中,所有叛军全部就地歼灭,不必容情!”
士卒轰然答道:“是!”
李元雍道:“广平王勾结突厥犯上作乱,是为叛国!府中所有人犯即刻拿下严加看管!亲近官员全部抄家没族!”
士兵应道:“是!”
李元雍道:“众位将士!云羽卫为击退突厥慷慨捐躯,为救我慷慨赴死,请受李元雍一拜!”
李元雍躬身抱拳作揖。
无数士兵声音激昂,甲胄撞地铿锵作响,回道:“为殿下肝脑涂地!”
人马重又杀向洛阳。偌大殿堂空荡荡仅剩三人。
李元雍默立良久,身陷虚空眼前一片漆黑。
他慢慢说道:“鞠成安,你救我出錾陵,大恩大德本王铭记于心。本王定当回奏天子,裂土封疆令你名垂青史。”
鞠成安大喇喇坐在台阶上,漫不在意笑道:“谢殿下提拔。此乃末将分内之职,为殿下死而后已不足为贵。殿下他日登基,必将千秋万代……”
李元雍道:“你住嘴!”
鞠成安浑身杀气暴射,双眸阴骛如鹰舛,喝道:“莫惹起我性子!此处只有你我,我杀你易如反掌!”
李元雍道:“你若伤我半根毫毛,鱼之乐一定会替我报仇。”
鞠成安气息滞住牙根紧咬,随手抄起一把弓箭。
李元雍轻轻道:“鱼之乐。你醒了。”
鱼之乐无声无息。
李元雍道:“方才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何说洛阳事了,你们可以回北疆去?”
满庭月华如水。李元雍身影孤独浸在这一庭冰水中。
李元雍道:“为何——是你们?”
鱼之乐背靠殿门呼吸微弱。仍旧没有半分醒转迹象。
李元雍道:“鱼之乐。你是在耻笑我,还是在侮辱我?你看着我付出真心,然后就这样抛弃我,是要跟他回到北疆,从此——再也不会到长安是不是?”
李元雍字字诛心:“在我父亲的陵墓前,你就是这样践踏我的,是不是?你早有打算要跟他远走高飞,独独瞒着我一个人。你知道不能报我以真心,所以你命也不要拼死救我,是为了补偿我是不是?”
鱼之乐屏住呼吸一直装晕。抑不住的颤抖直奔心尖,寒凉爆裂般的痛楚遍布脊背,比浑身伤痛还要让他生不如死。
李元雍泪流满面,血泪混合缓缓流过脸颊。他说道:“鱼之乐。你瞒得我很好。你以为你的补偿,就能让我心安,就能让你心安么。他日你跟他自在逍遥,就不会受那苦难煎熬,辗转反侧之苦是不是?”
鱼之乐睁眸看他。泪水太过灼热烧穿了他心肺。戎马倥偬边疆路远,世事浮沉,无常太过无情;漫长一生,他用他的绝望和悲凉铸成高墙将自己圈禁在内,生生世世不得超脱。
李元雍道:“鱼之乐,你有没有心?”
李元雍句句诘问寒如利剑长槊攒刺他的心脏。他明明已经一退再退,一力承担所有重负,耗尽所有心血。他早已预知即将到来的分离,却还是没有想到那痛楚竟然这般深重惨怖,铐在他身上的铁链纵是死也不能拽脱,若是一死在地狱中可自由自在,他必定不愿剔骨重生再世为人。
李元雍声如寒霜道:“你处处欺辱,将本王当成了什么?还是你以为,本王就会成全你们?鞠成安,本王一定会让你享尽荣华富贵,终老长安!咱们来日方长!”
月亮西坠苍穹万里,藏不住掩盖不了满目疮痍满心的血泪。
李元雍蹒跚摸索走向宫门,道:“而你,鱼之乐,本王就如你所愿。终其一生,你就镇守边疆,不要再到长安来了。”
“鱼之乐。人说缘尽有时。我却希望从来没有见过你。”
殿门大开。温王前后簇拥云羽卫往洛阳而去。
鱼之乐慢慢呻吟出声。
鞠成安道:“鱼之乐,你看看,你就是个王八蛋。”
鱼之乐说道:“是。”
鞠成安道:“你死一万次也不足惜。你就该下地狱千刀万剐。”
鱼之乐道:“陛下说……他是我的哥哥。”
鞠成安破声道:“你说什么?!”
鱼之乐泣不成声痛苦蜷缩,说道:“陛下也曾说过,终其一生,令我就镇守边疆,不要再到长安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