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所查到的都已呈报给皇上,不敢隐瞒。”凌宇尧身姿挺拔,只有说话时目光微微下垂,错开了皇帝的目光。
“那你说,朕该如何处置这次的事件?”
皇帝这话就像是往满是鱼儿的池塘中撒下一片诱饵,那些本就主张废除铃妃身份的御史们闻言自然按耐不住纷纷冒头。
然而皇帝却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只是等待着凌宇尧的反应。就连御史台的大臣们也对他的态度翘首以盼,希望凌宇尧能够坚定不移地站到他们这边来。
沉默了片刻,凌宇尧却是摇了摇头。
“微臣不敢妄言。”
“哦?”
皇帝多少有些意外,“凌卿搜集了黎国使团这么多的罪证,朕还以为你也是支持处置铃妃的。”
“微臣所作所为皆是奉圣命查案,其他事情不归也不该由臣考量。”
这话说得其实有些讨巧了,但却恰好戳中了皇帝此刻那隐秘的心事,原本阴冷的脸色看起来也稍有缓解。
反倒是御史台的那群大臣们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黎国使团一事,朕已知晓情况。虽然他们有作奸犯科之嫌,但此事却与铃妃无关。”
说到这,大家都已经清楚地知晓皇帝无论如何都是要保铃妃的了。
御史台的大臣们惊怒不已,再次谏言。
“铃妃就是黎国公主,黎国使团所做之事她岂能不知?”
“皇上,当初那些钱币可就是经过铃妃之手撒出去的,此事与她脱不了干系!”
“请皇上秉公处置,莫要寒了百姓的心啊!”
“住口!都给朕住口!”
皇帝气急败坏,将椅子扶手拍得震天响。
铃妃也梨花带雨地扑过来,“皇上,臣妾敢以性命发誓,绝没有做那些对百姓不利的事情。”
其实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不仅仅是要不要处置黎国使团的事情了,而是皇权和大臣之间的交锋。
就在双方争执不休时,皇帝突然毫无征兆地吐出一口血来。
如此变故可是吓坏了现场众人。
“皇上!”
“皇上没事吧?”
“太医,快传太医!”
一番兵荒马乱后,宫宴散去,太后与婉贵妃闻讯赶来主持大局。
凌宇尧带领着一众大臣跪在皇帝寝殿外,将事发经过详细告知太后。
“哼!说来说去,还是这个妖妃气坏了皇帝的身体。她人何在!?”
太后盛怒,立刻便有宫女跪下禀报。
“启禀太后娘娘,铃妃自皇上吐血晕厥之后,便一直守在龙榻前侍疾。”
“侍疾?哀家看她应该是想趁机灭口吧!你们几个,随哀家前去捉拿妖妃,凌尚书也一并进来做个见证!”
太后素手一挥,带着人杀气腾腾地进了寝殿。
此刻铃妃正坐在床榻前,神情沉静地闭眼小憩,眉宇之间既无紧张更无惶恐。
“铃妃,你可知罪?”
听到太后的质问,铃妃这才徐徐睁开双眸。
“不知。”
“哼!你们黎国人表面上是来朝贺的,实际做的却是戕害我启盛百姓的勾当。如今东窗事发,还气坏了皇上的身子。你简直罪大恶极!”
铃妃噙着淡淡嘲讽的笑意回击道:“明人不说暗话,我知晓太后看不我不顺眼,所以才想方设法也要找些罪名扣在我头上。”
“大胆。”婉贵妃沉声训斥,“铃妃,你虽出身为黎国公主,但如今所处之地却是我启盛皇宫,注意你的言辞。”
恰在这时,陈太医与王太医两人已经完成了对皇上的问诊,战战兢兢地立在一旁等候。
凌宇尧适时提醒道:“太后娘娘,咱们还是先关注皇上的病情吧。”
婉贵妃这才收回敌视的目光
“启禀太后,贵妃娘娘,微臣已经查过皇上的脉象,乃是中毒。”
“中毒!?”
这两个字说出来,太后猛地吸了口气。
“铃妃,又是你干的好事!来人,把这个妖孽给哀家拿下!”
一声令下,侍卫冲上前就反剪住了铃妃的胳膊。
铃妃眸底总算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她却又冷静了下来。
“等等!”
太后冷笑,“现在才想着求饶?晚了。”
“我并非求饶,而是谈判。”
“???”太后先是愣了一瞬,紧接着嗤笑道,“你现在已经是将死之人,有何资格与哀家谈判。来人,把她押入天牢,等候处置!”
“如果你们还想皇上活命的话,最好按照我说的去做。”
铃妃一句话直接掐中了太后的命脉。
“你敢威胁哀家?”
直到这一刻,铃妃仍旧嚣张地直视着太后的双眸。
“别演戏了,皇上中毒的事情,你们比我更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我想提醒你们,别小瞧了我们黎国人的手段。”
铃妃说着故意停顿了一下,笑眯眯地提醒婉贵妃。
“贵妃娘娘若是不信,不如去问问太子妃。”
太子妃差点没害死的事情,婉贵妃是最清楚不过的,瞳孔不由得猛缩了缩。
“你,你敢!”
“反正你们都要杀我了,有什么不敢的。倒是贵妃,你敢和我打赌吗?用你们皇帝的性命为注。”
“放肆,简直放肆。”
太后气得身体都在微微颤抖,示意侍卫立刻把铃妃抓走,却被婉贵妃给拦下了。
“母后息怒,一切当以皇上身体为重。”
“婉贵妃,你不会真的相信这妖妃说的话吧?”
当初为了避免让太后受惊,太子与婉贵妃都未曾把太子妃中毒的惨状告知于她。如今太后没见识过铃妃的手段,自然不信邪。
“太后,微臣也认为此事不妥。”
关键时刻,凌宇尧站了出来。别人不清楚,可当初保护太子妃的人却是他的“嫡子”。
太后很是震惊失望,“凌尚书,连你也要保这妖妃?”
“微臣并非想要忤逆太后的懿旨,只是想保证皇上的安全。”
“哼,这个女人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罢了,凌尚书怎么连这都看不出来。”
话刚说完,原本昏睡中的皇帝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
太后吓了一跳,忙让太医上前查看。
“皇上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两位太医探查了许久,却是面面相觑。
“微臣有罪,不知皇上为何突然变得严重。”
彼时,身后却传来铃妃猖狂的笑声。
太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勃然大怒。
“是你?”
铃妃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与婉贵妃对峙着。
“赌吗?”
“……”
良久的沉默后,凌宇尧再次开口。
“太后娘娘,不如先将铃妃押回珍乐宫看守,待皇上这般情况稳定了再行定夺。”
虽然极不情愿,但太后还是只能点头答应。待到铃妃被押走,她才失魂落魄地跌坐回椅子上。
“怎会如此?一切都是算计好的,怎么还会失手?”
王太医和陈太医垂着头不敢接话。
其实这次皇帝当众吐血并非因为真的中了毒,而是他们按照太后和婉贵妃的命令,在皇帝的茶点中加入了少量的附子。
只是他们做梦都想不到,皇帝除了因为使用附子吐血之外,居然真的还有别的隐疾。
凌宇尧低声与太后商量道:“先让太医试着给皇上解毒,若是不成……”他停顿了一下,把原本就压低的声音又压低了几分,“铃妃的身份是皇上封的,处置她也只能由皇上来办。太子需得保持绝对的‘干净’,不可成为挑起黎国与启盛战事之人。”
太后神情一凛,缓慢且郑重地点了点头。
“凌尚书所言极是!”
她伸手握住婉贵妃,掌心中满是冷汗,看得出来很是后怕。
“如今皇上病重,你且遣人叮嘱太子,千万掌控好前朝,别出乱子。”
“是。”
婉贵妃一面答应着,一面担忧太后的身体,好说歹说把人劝回从阳宫休息。
皇帝身边原该有人留下侍疾的,但婉贵妃如今挺着大肚子诸事不便,交给其他妃嫔又不放心,思来想去还是只能让太子入宫。
“凌尚书,如今计划有变,本宫这心里实在是不踏实,想让景煜与凌曦同时跟随太子左右。”
“是,微臣出宫后自当向犬子传达娘娘的意思。”
婉贵妃叹了口气,看起来十分疲惫。
“这铃妃总是出乎意料,难怪连皇上也会被她欺瞒。”
“既然对方手中拿捏着皇上的性命,咱们所谋之事便得徐徐图之。在此之前,万望贵妃娘娘与太后保重身体。”
“本宫知晓了。”
……
皇帝是咳醒的,一口血呛在嗓子眼儿里,险些没叫他窒息。
徐朔亲自捧盂在旁伺候,“皇上,皇上您总算是醒了。真真是吓死奴才了!”
“朕,朕怎么了?”
一开口,皇帝就懵怔了,因为他的嗓音变得格外嘶哑。
“铃妃呢?”
徐朔低垂着脑袋,战战兢兢道。
“铃妃娘娘被太后娘娘下令幽禁在珍乐宫了。”
“什么?”
皇帝闻言又惊又怒,作势就要起身去寻人,却因为起得太急头脑晕眩,再次跌坐回来。
“皇上当心。”
等他缓过这一阵,才气急败坏道。
“都是那群迂腐老臣的错!若非他们一直攻讦铃妃,朕又如何会晕倒。你快备步撵,朕要去看铃妃。”
徐朔却噗通一声跪下,“皇上有所不知,您这次晕倒并非单纯的气急攻心,而是中毒。”
“中毒!?”
皇帝一个激灵,呛得再次咳嗽。
“谁,谁敢对朕下毒?朕要杀了他!”
徐朔闻言更是把头垂得更低,“太后娘娘和婉贵妃还在调查之中,不过宫宴时铃妃娘娘与您坐得最近,所以……”
他话没说完,皇帝却是听明白了。
“你是说,铃妃要害朕?”
“太后娘娘已经审问了铃妃娘娘,据说铃妃娘娘已经认了。如今就等着皇上您醒了之后亲自发落呢。”
!!!
“不,不可能!”
皇帝大受打击,仿佛瞬间被抽走了灵魂。
“要不是铃妃,朕如今还缠绵病榻无法起身。她怎么可能害朕?不行,朕要去找她问个清楚。”
怀着愤懑的心情,皇帝直接带人赶到了珍乐宫。
彼时铃妃正对着铜镜梳妆,侍女阿律满心的忧愁。
“公主,您就不着急吗?万一皇上醒了,真的相信您是凶手该怎么办?”
铃妃摸了摸自己光洁的面容,冷笑道:“不会的。我可是黎国公主,又正当圣宠,连太后都不敢贸然杀我。”
她说着看了眼窗外的天色,“算算时辰,皇帝体内的蛊虫应该已经将他唤醒了。”
正说着,殿外就传来了皇帝驾到的通传声。
铃妃得意地冲侍女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行退下。
皇帝进来的时候,她却并没有慌着起身,直到镜子里映出了熟悉的龙袍。
“皇上来了。”铃妃巧笑倩兮地回眸,“臣妾已经等你许久了。”
皇帝正在气头上,见她还能笑得如此灿烂,更是恼怒。
“等朕?等朕归西吗!?宫人说朕的毒是你下的,朕起初还不信,如今瞧你一点儿也不担心的样子,倒是信了。
铃妃,你真是叫朕失望!”
听到这样的训斥,铃妃也并没有跪下求饶,只是敛了微笑,狐狸眼中透出淡淡的忧伤。
“皇上果然信了他们的话,那是不是接下来就会接受御史台的建议,废除臣妾的身份,再把黎国使团的人都杀光?”
“……”
不知为何,皇帝被她如泣如诉的眼神看得心头一跳。
“你的意思是,这些事不是你做的?”
铃妃没有着急为自己辩解,而是伸出一只手,把宽大的衣袖挽了起来。只见雪白的皓腕上赫然横亘着一条血痕,还散发出淡淡的血腥之气。
皇帝蹙眉,“你这是何意?”
“皇上难道还不明白吗?臣妾自从与你修天合大法开始,你我的性命就已联通了。这次皇上中毒,太后与婉贵妃直接将矛头指向臣妾。没有皇上您撑腰,臣妾只得忍辱负重,以退为进。
这道血口,其实是臣妾自己割的。太医无能,查不出皇上究竟中了什么毒。臣妾只能冒险放血,试着替皇上将体内的毒性逼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