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子,快扶我起来。”
苍老的声音听到那句“嗯”之后,整个人都变得开心起来,连忙让身边的人扶着自己起身,
女子刚一进屋,就差点和他撞了个满怀。
“依依啊……”老人牵住她的手,有些激动。
瘦骨嶙峋的双手上还沾着根本就洗不掉的油腥,女子像是躲瘟神一样将他的手给甩开了。
“我只是回来睡一觉的。”
老人的手在空中僵持了很久,他身边的老婆子蹙眉,拉住想要直接上床睡觉的女子,有些严厉道“樊依,越来越没有规矩了!怎么跟你爹说话呢!”
“放开我!你凭什么管我?这家里的哪一砖哪一瓦不是我樊依掏腰包买的?怎么我累了还不能睡觉了?”
“你睡觉可以,但你那态度正确么?跟你爹道歉!”
“凭什么!”女子挣开她的手“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从小到大你就知道教育我,我又不是下人!”
她厌恶,厌恶自己永远只会教训自己喋喋不休的母亲,厌恶浑身是病的父亲。
她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仁至义尽了,至少在这样的乱世里,她没有丢弃他们,还给了他们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樊依!是不是太久没打你,你就忘了谁才是长辈!”
老婆子举起擀面杖就想打女子,女子却不屑地看了她一眼“来啊,你打得过我么?只要我不管你们,你们就等着被饿死吧!”
“你个小混账!”老婆子气的手抖,说什么都要打她……
她身边一直咳嗽的老人却拉住她的手“秀梅,算了算了,孩子也累了,不是故意的。”
“她还不是故意的?你看她那样子,连自己的父母都敢骂,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不孝女!”
“我不孝?”樊依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哈哈,我不孝,那你觉得谁孝顺?我那个怪物哥哥?”
“你!”老婆子气的挣开自己相公的桎梏,拿着擀面杖狠狠地抽向樊依。
可是樊依又怎么会乖乖的让她打?头一侧就轻易地躲开,不仅如此,还夺去了老婆子手中的擀面杖,往身后一扔,扔在阴湿的地面上。
“怎么了?触到了你的伤心事了?”
“樊依!”老婆子眼睛发红,瞪着自己的女儿,可是她打不到对方,只能气的抓狂。
“依依啊……别这么和你娘说话。”老人开口,少有地责备女儿“你娘也年迈了……”
“年迈又怎么了?”樊依冷笑一声“从小到大,她都将我和哥哥做比较,你可醒醒吧,哥哥早就死了,死在你们的懦弱上!”
“闭嘴!闭嘴!”
“依依……”
“怎么,你们敢做,还不许我说了?”樊依笑得残忍“你们以为当时我小,就什么都不知道么?当年闹蝗灾,是你们将哥哥推到那个刑台之上,任由别人拿着刀将他身上的肉一点点给片下来的。”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老婆子突然捂住自己的耳朵,眼角一片湿润“不要再说了!”
“哈哈哈!怎么,不敢听下去了?哥哥可是很孝顺呢,无论我将饭碗扣在他身上几次,无论那饭有多烫,他都会忍着疼哄我,还会继续帮忙砍柴,做饭,多么孝顺啊!“
“可是他得到了什么呢?”
“他被你们杀掉了,哈哈哈……”
“小媛……”老者抖着唇,也是老泪纵横“别说了,别说了。”
“别这么叫我!你有什么资格?你们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孝顺孩子的,可我还不想死呢!我凭什么要对你们好!”
“不,不是这样的……小媛,小媛你当时也是知道的,你那时候皮肤晒不了太阳,他们要用你的肉做汤喝,要么就交出你哥哥,娘不知道他们居然那么残忍!”
“怎么,这事还是我的错了?你们是不是以为我不知道在刑场上你们冷眼相看,无动于衷?”樊依冷笑“你们还真是冷血啊。”
她虽然小时候怨恨过哥哥,怨恨过为何生下来就得了那样的怪病,但是也从没有想过让哥哥真的去死,更没想过让别人将哥哥的肉一点点片下来,凌迟。
那毕竟是她的至亲啊!
“算了,这么令人作呕的地方我也懒得住。”樊依一边说一边向着外面走“你们就继续自欺欺人吧,或者,去地下陪你们的孝顺儿子。”
“小媛……”
“我说过,永远不要这么叫我。”樊依顿下步子,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年迈的父母,眼中满是冷意“因为你们,不配。”
“依依。”老人眼中闪烁着泪光“依依,当年的事,我们不提了,好么?你也累了,快进来睡会吧,外面不安全,明天早上爹给你做好吃的……”
“不用了。”樊依扭过头,漠然道“反正你们也不大欢迎我,我也不闹你们眼睛了,而且外面比这里安全多了,至少没有会杀掉自己亲儿子的刽子手。”
她说罢,便毫不留恋地走掉了,似乎这个地方,她一刻都不想多呆。
老人目送她远去的背影,眼里的泪也终于掉了下来。
是他们错了,他们不应该那样的。
“小君,小君……”他听到,身后的娘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娘该死,娘该死啊,娘这就去陪你。”
“秀梅!”老头听到这话,连忙回身,不顾自己身子的惨败,拽住要撞墙的老婆子,眼泪不停地掉“你这又是何苦?何苦呢?”
“相公,是我,是我的懦弱,害死了小君啊!”
“要说懦弱,也是我懦弱,无能。”老人闭上眼睛,喉结微动“如果我有能力,怎么会让他们这么欺负小君呢?一切都是我的错。”
两个人坐在肮脏的地面上,抱头痛哭起来。
烛火微晃。
水汽腾腾升起,整个屋子里都被雾气笼罩着。
努尔金坐在水中,闭着眼睛,仰着脖子似乎已经睡着了。
一道身影悄然出现在他身后,未发出任何声响。
然而在他离努尔金还有一步之遥时,水中的人漠然睁开了眼睛。
“你来了啊,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