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的北风不知什么时候已然停息。
冬日的白昼总是极短的。此刻虽是傍晚时分,可是天色却早已灰暗下来。御剑山庄内,处处张灯结彩,喧嚣的宾客,鼎沸的人声,目光所及之处一片觥筹交错的热闹场面。
林晨媛静静地坐在新房内,想象着那异常热闹的景象,那大红的喜帊下嘴角微扬,只是那嘴角扬起得不是喜悦的弧度而是自嘲的弧度。当明日那些人发现新娘和新郎皆死于新婚之夜会怎么样呢?
当一夕间热闹非凡的婚礼瞬间变为血溅洞房的悲剧时,又有多少人会错愕和惋惜呢?她不知道,或者说潜意识里她也不想知道。只因为她知道一定会有两个女人伤心,一个是萧老夫人,一个是苏雪。她们一个会失去儿子,而另一个则会失去心爱的人。她其实能明白她们失去萧宇炎后的心情,可是明白归明白,有些事,她不得不去做。她可以无视萧宇炎对她的伤害,可是那几条鲜活的人命呢?她想世上终是没有十全十美。
也许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个恶魔,只是,那个恶魔会被什么事惊醒而已。有些人心中的恶魔一辈子都不曾被惊醒,那样又何尝不是幸福呢?若是那一夜,她顺利地和三哥离开荆门,去了风国,她想她也不会忍受这般痛苦的煎熬;若是那一夜,萧宇炎没有残忍的告诉她诸葛爷爷、师父们和星痕死亡的真相,那么现在她最多只是默默地忍受萧宇炎对她的一切凌辱。可是,萧宇炎却残忍地告诉了她,让她和他一样陷入复仇的熊熊烈火之中,也让她在那熊熊烈火中忍受着身和心的煎熬。
她想她其实和萧宇炎一样地残忍,否则,她怎会执意选择今天和萧宇炎同归于尽。又怎会在这本该是一个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中,她却执意要让它染上血腥,她想也许她真的太执着了。其实她该放下的,任命而安稳地做萧宇炎的妾,那样或许会更开心一点。可是,她却执着于报仇。
但转念一想,人的一生中难免会对一两件事过于执着,即使这份执着是错误的,依旧要继续下去。由于过于执着,将来可能会后悔,可是,那已是将来的事了。将来谁也说不准,可是,她却清楚地知道,有些事若她现在不去做,她现在就会后悔!
屋外匆匆而来的脚步声拉回了林晨媛的思绪,她清澈而隐藏着淡淡悲伤的眼眸中出现沉思的光芒,只因知那匆匆而来的脚步声并不是今晚的新郎倌。
可是,即使是这样,她静静等待的心竟一瞬间跳跃起来,不是因为期待,而是想起那即将付出行动的疯狂行为,她的心就跳动如擂鼓。不过,她很快地便平息了自己异常跳动的心。
这是,门外的脚步声也停止了,随即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未待林晨媛回答,一旁伺候的丫鬟陈爽便不悦地道:“谁呀,还没有到闹洞房的时间!”
在辰垣国,新娘一旦入了洞房,在没有见到新郎之前,是不宜让任何人步入洞房的。此刻,新郎还未回房,哪来的洞房可闹?
屋外的人似是也想到了这一点,便恭敬地回道:“老夫人让奴婢来和二夫人说一声,庄主有几个远道而来的至交好友要招待,今晚可能会晚些时候才回房,还请二夫人少安毋躁!”
“知道了!”陈爽不悦地应了一声,屋外便再一次响起离去的脚步声。
“二夫人”陈爽开口,想要安慰林晨媛,刚刚的话,二夫人也听到了,“庄主有事,不能准时入洞房,不过,庄主还让老夫人差人来告诉二夫人一声,可见,你在庄主心中还是有一定地位的!”
“陈姐姐,你不必安慰我,我没事!”说话间,林晨媛已自顾自地将头上火红的喜帊揭下。她望着眼前这个善良的女子,笑道。
陈爽望着林晨媛,在摇曳的烛光映衬下,她白皙粉嫩的脸庞似是染上一层粉色的柔光,显得柔美而静谧。如柳叶般修长的双眉下是一双清澈如晨露、闪亮如星辰的莹莹水眸,让人不自觉地陷入她那清澈而隐着淡淡忧愁的太息般的目光里。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带着柔和的笑意,可是却让人莫名地心痛。
那细致清丽的容颜,虽称不上倾国倾城的绝色之姿,却也堪称清雅无双,尤其是那不自觉间散发出来的高贵优雅却又异常温暖的气息,给人一种不染凡尘的感觉。
陈爽望着她,响起庄里那些嚼舌根的下人们的流言蜚语,心想她多多少少听到了些,只是,她却一直不曾澄清。即使如此,她陈爽依旧相信她,相信她不会是那种人。只因在那个暴雨的夜里她不顾自己有生命危险,坚持上山采药,只为了救一个下人,而那个下人便是她陈爽的母亲。自此后,她陈爽便对她打心底里感激。只是因为身份悬殊,即使她想报答她,亦无能为力。而如今,她成了她的主子,她必会尽心尽力地照顾她,陈爽在心中暗暗地发誓。
林晨媛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她是自从那些流言蜚语后依旧对她打心底尊敬的人。见她依旧在发呆,林晨媛笑道:“陈姐姐,我很好,你不用安慰我!”
陈爽红着脸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可随即便大惊失色道:“二夫人,喜帕要庄主拿下来才对!你现在这样拿下来,会不吉利的!”
“不碍事!”林晨媛轻笑,笑容柔柔的,可是却让人觉得不真实。
“可是!”陈爽原想反驳的,可是一想到自己只是一个下人,也不便说什么,只好恭敬地站在一旁,看到林晨媛又要将头上的凤冠取下,想要阻止,然而,终是没有出声。
“陈姐姐,你说我漂亮吗?”当那三千如墨般的青丝披在肩头时,林晨媛忽然开口道。
陈爽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愣了片刻,随即道:“二夫人是最漂亮的了!”
林晨媛但笑不语,她虽清丽,却非倾国倾城之姿,又何来最漂亮之说,想来是眼前善良的女子不想伤了她。随即她便轻轻地笑了起来,惊讶自己竟会问别人这个问题。
陈爽的眼神很真挚,让林晨媛伤痕累累的心不自觉地柔了下来,她低声问道:“要是哪一天我做了对不起老夫人的事,你觉得她会原谅我吗?”
陈爽这一下真的愣住了,心中甚是不解,二夫人能做什么对不起老夫人的事。随即又想这大概是新嫁娘都会有的担忧吧,心中便不再狐疑,笑道:“老夫人这么疼二夫人,一定不会怪二夫人!”
然而,听了陈爽的话,林晨媛不但没有释怀,嘴角的笑容也凝固了一瞬,她微叹了口气,道:“陈姐姐,你也忙了一天了,而且陈大娘身体也不好,你先回去歇息吧!”
对于林晨媛真心的关怀,陈爽心里感动,不由得气愤道:“二夫人,你这么好,那些人居然还诋毁你,在背后对你指三道四的,那些人真是可恶!”
对于陈爽的愤愤然,林晨媛只是微微笑着,淡然道:“谁人背后无人说,谁人背后不说人?更何况,她们未必是诋毁!”
她确实和几个男子发生过关系,不管是因为什么,但是结果是她确实不是什么贞洁烈女。想到这里,她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下,清澈的眼里也染上一层淡淡的哀愁,她不知道死能否洗尽她的不洁和肮脏,她希望能。
见林晨媛忽然安静了下来,陈爽也安静了下来,她原本就不是一个多话的人。若不是眼前的女子对她有恩,她也不会为她抱不平。
过了许久,林晨媛才挥了挥手,有些疲倦地道:“陈姐姐,你先回去吧!”
陈爽张大了嘴巴想说什么,可是又觉得自己没有那个立场,更没有那个身份,便应了一声,转身退了出去,可是在关上门的瞬间却一脸不安地望向林晨媛。
洞房里,一时间变得极其寂静,寂静到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林晨媛环视了一下这间新房,四周布置得喜气洋洋,大红的喜字格外醒目,她知道这些都是萧老夫人的安排,萧老夫人觉得有愧于她,而她又何尝不觉得亏欠萧老夫人呢?若是萧老夫人知道她在洞房里却想和她的儿子同归于尽,她会不会恨她呢?
“多想亦无益!”林晨媛对着空荡荡的新房,喃喃自语道。
大红喜烛在寂静的喜房里燃烧着,发出“嗞嗞嗞嗞”的响声,这样的响声在平时本是不会听见的,可是此刻,这里实在太静了。
林晨媛静静地望着那一点一滴逐渐融化的蜡炬,仿佛那根蜡炬就是她的生命一般,她想,当天明时,这只蜡炬就会悄无声息地消失,亦如她的生命一般。而那蜡烛燃烧发出的“嗞嗞”声,竟犹如她心里汩汩流出的伤痛一般,悄无声息,可是却异常地痛。看着看着,一时间莫名地感慨万千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人从外面用力地推开,她抬眸,一时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静静地凝望着那个站在萧宇炎身后的男子,笑了,那笑容妩媚动人却又绝美凄然。
萧宇炎冷眼看着她的反应,忽然对着身后的男子道:“震北小王爷,这就是我和你说的贱妾,若是你不嫌弃,今晚就让她来陪你吧!”
此话一出,林晨媛淡然的脸上满是愤怒、惊恐和不敢置信。她看着萧宇炎,眼里是冲天的怒火,她总有种感觉,他是故意的。
“你要把我让给别的男人?”林晨媛看着萧宇炎,冷冷地问道。
“是又如何,你不过是个贱妾,我想把你送给谁就送给谁!”萧宇炎看着林晨媛,锐利如鹰準的眸子里满是看戏的戏谑。
“既然你这么想戴绿帽子,我自是无所谓!”林晨媛看着萧宇炎眼里戏谑的光芒,刚刚的慌乱和愤怒,顿时烟消云散。
她想萧宇炎应该是知道了轩辕逸和她的关系,才会故意这样说的,他在试探她,亦或者想要看她痛苦的样子。
“萧宇炎,这一次,你又要失算了!”林晨媛的嘴角扬起魅惑而狐媚的笑容。她轻移莲步、仪态万千地走到萧宇炎的身边,如瀑的三千青丝散发出清雅的芳香,外面吹来的风正好将那柔软的青丝吹拂到萧宇炎的俊颜上。
忽闻到那阵阵淡雅的芳香,萧宇炎的心里闪过一丝悸动,眼前竟闪过一丝模糊的画面,待到他想抓住时,那些画面早已消失无踪。可是,不管怎样,他就是莫名地觉得眼前的场景异常熟悉。
“这位就是震北小王爷呀,果真一表人才!”林晨媛如一条滑腻的水蛇般攀到轩辕逸的身上,声音妩媚而娇俏,“今晚就让奴家伺候王爷,好不?”
她媚眼如丝,说出的话竟如青楼的女子一般,放荡而毫不知羞耻。
然而,对于林晨媛的热情和温香软玉的娇躯,轩辕逸没有任何反应。此刻,他看着林晨媛就像看一个陌生人一般,眼神冰冷,不带丝毫的感情。林晨媛抬眸时正好和他冰冷的视线相接触,可是随即,她便匆匆地躲开了。
轩辕逸那比看陌生人还冰冷的眼神灼伤了她的眼,也灼痛了她的心。她其实一点都不勇敢,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她的脆弱就如潮水一般席卷了她全身,若不是报仇的信念支撑着她,她可能早就瘫软在地了。然而,她强迫自己露出最狐媚的笑容,只因,她不想她最爱的逸哥哥为了她的死而伤心。而让他不伤心的方法便是让他死心,让他对她彻彻底底的死心。在这一刻,她忽然感激萧宇炎,因为萧宇炎的这一设计,她的逸哥哥绝对会对她死心。
她不着痕迹地躲过轩辕逸冰冷的眸光,她想她若再看到他那般冰冷的眸光,她是否有勇气继续下去。可是,她不能退缩,这出戏既然已经开场,那就没有停下来的理由。不管是要对诸葛爷爷、不累不死师父和星痕他们,还是对她自己,她都必须要有个交代,即使这个交代必须要用血染!
她早已没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