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世,为何停下?”慵懒性感而又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那声音似山谷缓缓流潺的溪水般清澈悦耳,又似欲喷涌而出的火山般浑厚低沉。
穿透过这狂暴呼啸的风雪清晰地传入唤作秦世的虬髶大汉耳中。
“公子,无事!“秦世粗狂却异常恭敬地说道。面上的不耐烦已逐渐转化为不悦,他狠厉地瞪着眼前挡住他们去路、扰了他家公子清静的黑衣人,恭敬地语气早已消失不见,再出声时是带着狠厉的暴怒:“快给本大爷让开,否则让你血溅当场!”
秦世阴狠着声音道,他本就是个死士,只效忠于自己的主子,死亡对他而言就如家常便饭般,之前之所以会好心情地劝说眼前不自量力的黑衣小子,完全是因为今日心情不错。可是,这不表示,他能容忍有人打扰到自己的公子。
对于秦世的阴狠暴怒的声音,马车里的男子似乎根本不曾听见般,而立于风雪中的黑衣人却是听得异常清晰。对此,黑衣人也不再谦恭有礼,这一刻,不但是黑衣人手中的青色剑锋散发出冷寒之气,就是黑衣人的脸上也露出了森寒之气。
那架势仿佛在说若是你不答应,那么,他就只能做小人抢走这一辆马车了。
似是明白黑衣人所想,秦世冷哼一声:“不自量力的小子!”
手中的青色宝剑早已出鞘,而秦世也扬起了自己手中那根赶马车的马鞭。
黑衣人和秦世的眼中均冒着耀眼的火光,那是一种怎样的光彩呢?是棋逢对手的兴奋,还是英雄惜英雄的概叹?
高手,黑衣人和秦世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即使未曾出招,他们也已猜出对方不是泛泛之辈。
可是两人却都有非战不可的理由。
然而就在黑衣人与秦世即将剑鞭相向时,在狂啸的风雪中却传来一声带着颤抖的惊呼:“青峰,快住手!”
林晨媛站在风雪中,纷纷扬扬厚重的大雪早已浸湿了她挡在外层的蓑衣,她的脸色发白,不知道是因为冰冷的风雪浸透了她的身体,还是因为眼前一触即发的恶战?
许是流年不利,林晨媛和青峰在去凌空寺的半路上忽然车辙坏了,她本是提议徒步而去,却被青峰一口否决;她提议让青峰回庄内,也被青峰一口否决。无可奈何之下,她和他只得躲在马车里等待,希望能够遇到一辆马车带他们一程。
许是上天怜悯,他们在大雪越发肆掠之前终于等到了一辆马车。当时她正裹在厚重的暖衾里和青峰随意地聊着天,可是青峰却忽然对她说:“来了辆马车,属下去看看!”
她当时只是将信将疑,知道不让他去看他必不会死心,可是,她在马车上左等右等都不见青峰回来。这才离开暖和的衾被,掀开厚重的车幔。
却不料,马车外,北风呼啸着,冰雪漫天,无情地吹刮着人们的脸颊。她远远地就看着穿着黑衣的青峰站在风雪中,与迎面而来的那辆马车对峙,知道青峰刚刚确实听到了马车声,不由得佩服他在这样呼啸狂卷的风雪中亦能清晰地辨出那混杂着风雪、数丈外的车辙声。
可是,看着青峰与那辆马车对峙,尽管隔着一定的距离,她还是清晰地感受到了肃穆的杀气,不安顿时升上心头。她有些焦急地大声唤着“青峰”,可是呼啸而过的风雪淹没了她焦急的话语。
她咬了咬牙,跳下了马车,然后举步维艰的朝着青峰和那辆马车对峙的方向走去。
风雪已经淹没到脚踝处,即使是马车在这样的天气里也是极难行进的,更遑论是人了。难怪青峰会否决掉她徒步前进的提议。
“青峰,快住手!”林晨媛又唤了一声,此刻她的声音里不但有着担忧还有着淡淡的命令口吻。
在风雪中异常冷冽青色的剑光暗了下来,青峰回头看着在呼啸的风雪中脸色微白,身体瑟瑟发抖的林晨媛,朗声道:“少夫人,请你先回马车上等属下!”
说话间那暗淡了的青色剑光再一次闪耀出更加热血鲜红的光芒,剑锋直指虬髶大汉秦世。
“青峰,我叫你住手!”这一次林晨媛几乎是用吼得。
青峰侧眸,望向站在风雪中仅一瞬间就已苍白了脸色的林晨媛,他能感受到她身上莫名的愤怒还有巨大的恐惧。
愤怒他可以理解为是因为他不听她这位未来少夫人的话而惹怒了她,那么那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恐惧又是缘何而来?
她在恐惧什么,是担忧他?还是,他忽然发现她的眼神空洞地令人心慌。
额头紧锁起来,却还是固执地朗声道:“少夫人,请你先回马车去!”
看着这样的她,他无法安心应战,更主要的是他不想在激战时伤了她。青峰很清楚接下来这里势必要有一场激战,他不想波及到她。
“青峰,你既然尊称我一声少夫人,那我就以少夫人的身份命令里,给我立刻、马上停手,然后和我回去!!”她空洞茫然的眸子忽地震慑出愤怒而坚定的光芒,“若你执意要强迫人家,那你自己坐好了,我是无论怎样也不会坐上这辆你抢来或强迫而来的马车的!”
她知道这样的风雪天气是很难再遇到一辆马车了,若是错过,就可能再也遇不到了。不过,她依旧不赞同青峰的做法。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必须要帮谁的道理,尤其是在这样的风雪天气中,他们拒绝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青峰没必要为此动手。
而她更不愿意青峰为了她而陷入危险之中,她已经害了那么多人。她不能再让任何人因她而受到伤害。她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再次承受那般斯彻心扉般因她而失去亲人朋友的折磨。她真的不希望再有人因为她而受到伤害了,因为她不值得!她已经脏了,已经是一个充满仇恨的丑陋之人了,这样的人还有什么资格让他人因她受到伤害呢?
“青峰,回马车上吧!”林晨媛异常坚定地又道。可是这一次她没有等青峰的回答,一说完她便转身,离开这剑拔弩张的战场,不是她逃避,而是该说的她已经说了,她相信青峰能懂。那个在寒冷秋夜借她肩膀、拥她入怀、安慰她的青峰,她知道他懂得!
林晨媛毫不犹疑地朝着自己毁坏的马车方向走去,那背影坚定而执着,不容一丝转圜的余地。
秦世看着林晨媛坚决的背影,忽然大笑道:“你家主子生气了,还要打吗?”
青峰亦看着林晨媛决绝而去的背影,他忽然发现自从她回山庄后她就不曾真正地笑过,即使曾经在那样艰涩、耻辱的环境中她都能露出开心的笑容。可是现在,不管对着谁,她的笑容都很缥缈,让人感觉她随时都会消失般——心没来由地狠狠痛了下。
他缓缓地将那散发出森寒青光的青色剑锋装入剑鞘内,然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跪地的声音很大,即使在这深入脚踝处的厚厚的大雪中,还是能清晰地听见他膝盖与潮湿的地面相接触的“清脆”响声。
林晨媛坚硬、执着的背影怔愣了下,然后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泪水如九天倾斜的银河,一落而再也收不回来。她僵硬而麻木地回过头去,只见青峰决绝地跪在马车前,乞求道:“求求您们带我们少夫人一程!”
他的语气满是乞求,可是却异常坚决。
青峰下定了决心:他不能让她出事,不管是因为萧宇炎的命令,还是因为他看着她决绝孤寂的背影而莫名的心伤,他都不能让她出事。他不能让她在这样的风雪天气中在马车上呆一夜,那样她可能会冻死。
秦世有一瞬间的愕然,即使是见惯了杀怒场面的他,还是被这样的情景震住了。
眼前叫做青峰的男子绝不是个会轻易向人下跪的男子,这样的男子只会跪自己愿意誓死相随的人,这样的男子就算是生死攸关时,他也不可能向自己的敌人下跪乞求一条命的。
可是,他却为了眼前的少妇而向他下跪。
秦世一生向来敬重忠肝义胆的好汉,而眼前跪在地上比他矮了一大截,向他折腰的男子却让他顿时起了肃静之意。
这样重情重义的男子,他秦世欣赏。
可是,他却不会为了他的欣赏而毁了他自己公子的清静,主子临行前曾交代过,公子有病在身,要他好生照料。而且他家公子也不喜与人同车。
被青峰这样忠肝义胆的行为感动了,秦世的声音不由得柔和了下来,道:“你先起来,正所谓男儿膝下有黄金,拜天拜地拜父母,岂能什么人都跪拜?”
然而,青峰只是摇了摇头,继续坚决地恳求道:“求求您们带我们少夫人一程!只要到了客栈就好!”
泪水早已模糊了林晨媛的脸庞,什么时候开始她便不再肆意地哭泣,可是看着眼前为了她不惜向人下跪的青峰,她的泪水无法克制地狂涌而出。
此时,风雪越加肆无忌惮地洒向人间,肆虐地掠过她的脸庞,可是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冷,因为她的心已经痛到麻木了。
她在心里狂乱地呐喊着“青峰,为了我这样的人向人下跪不值得!我不值得你这样做,不值得……青峰,你快起来,快起来!青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