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7章

每次听讲习回来,皇上都得到董鄂这里重温一下功课。她常常会考查皇上的学习用功程度,有时也会跟他讨论其中的一些问题。这时候的董鄂就像一位姐姐,在对一个不懂事的弟弟进行教导。皇上觉得,董鄂的不高兴,那严肃的样子倒像是西施眉颦,多了一份嗔俏。她不像其他妃嫔们在他面前的诚惶诚恐,唯唯诺诺。他喜欢董鄂的率真和认真的模样,她从不在皇上面前诉苦,抱怨。皇上在她面前是无所忌讳的,他很听话,也从来不恼,有董鄂在身边管着他,他觉得踏实。前一阵子,皇后生病,董鄂服侍皇后去了,皇上心里顿时空落落的若有所失。为了排遣,皇上五天中去打了两次猎。一次是跟已擢升为内大臣的额戴青去的,一次是跟鳌拜去的。还去了一次海会寺,在海会寺一呆就是老半天。

受训后的皇上只一会儿,便又高兴起来,对董鄂狡黠的眨了眨眼,说:“老夫子还给我讲了个故事呢,我说来你听听。”

皇上说:“很久很久以前,在山东蓬莱的一个小岛上,住着一对恋人。他们非常恩爱,快要结婚了。然而有一天,男人不知得了什么怪病,一病不起,躺在床上只会睁眼,却不能说话,更不能翻身。女人十分着急,遍访良方,却无济于事。一天,来了一位得道的高僧,看了男人的病后,对女人说:他能醒来,但有一个条件。女人连忙说:只要他能醒来,什么条件我都答应。高僧又说:那么你愿意付出你的一切来交换吗?女人说:我愿意。高僧说:如果要让他醒来,你就要化为蝴蝶,三年以后你才能重新变为人。你还愿意吗?女人说:我愿意!于是,女人变为了蝴蝶,男人醒来了。”

董妃显然被吸引住了,眨巴着眼听他说下去:“后来呢?”

皇上说:“男人醒来后,到处寻找女人,可是,他没有找到。当然他是找不到的。其实,女人就在他身边,一会儿落在窗户上,一会儿落在床头上,一会儿又落在男人的肩膀上。女人大声说:我在这里!可是,男人是听不见的,因为她已变成了蝴蝶。男人四处寻找,从夏天找到了秋天,他仍是孤身一人。秋天,蝴蝶要走了,她恋恋不舍地飞走了。第二年春天,她重新飞了回来。她发现他瘦了,人也老了许多,老是咳嗽,眼睛时不时地望着前面,像在等着什么。蝴蝶知道他在等自己,她围绕在他身边,多想告诉他事实的真相啊,可是他听不见!”

皇上看着董妃,说:“这个男人怎么那么笨哪。”

董妃道:“他不知道,难怪他!”

皇上叹息一声,接着说道:“蝴蝶生怕他熬不过这两年,等不到她再变回人。便飞去找高僧,希望高僧能早些将她变回人。可是高僧说,如果她早一年变回人就得减二十年的寿,早两年就得减四十年。蝴蝶没有多想,同意了。于是她重新变回了人,重新回到了男人的身边。男人很高兴,身体很快就恢复了健康。三年后,女人就死了。临死前,高僧对她说:你还有一个办法活下来,那就是你每活一年,就得减去男人寿命二十年,你愿意这样做吗?女人哭了,说:不,还是让我死吧。高僧说:你后悔了吗?女人道:不,只要他幸福,只要他健康,我也就别无所求了。说罢,她最后看了一眼男人,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董鄂道:“多美的蝴蝶!”

皇上也道:“是啊,可惜了一只美丽的蝴蝶!”

董鄂用爱抚的眼神看着皇上,道:“皇上,妾也愿变成那只蝴蝶。”

皇上连连摇头,道:“我不要你变为蝴蝶,我也不要是那男人,那男人害死了那女人。我要你活着,时时刻刻陪在我的身边!”

董鄂笑道:“跟你开玩笑呢。”

她忽然记起什么似的,说道:“不对,那老夫子六十多岁了,一副老成持重的老学究样子,怎么会跟你说这样的故事?你骗我!”

皇上大笑,道:“兰雪儿,你上当了,我胡说的呢。”

董鄂用手轻捶皇上:“君无戏言,你却在戏弄我!”

皇上道:“君无戏言,你却是例外!哈哈——”

春日的一个晚上,皇上在审阅卷宗时,拿着其中的一本卷宗,竟不比往常,想了很久,也不没能把他的朱笔落下去。

董贵妃见状,起身问道:“皇上遇到什么问题了,如此颇费思量?”

皇上道:“这是一本秋天就要正法犯人的卷宗。这些人,只要朕的笔落下去,到了秋天,他们就要人头落地。因此,朕迟迟下不了决心。”

董贵妃道:“皇上仁慈,百姓幸甚。常言道:御案上的一点墨,便是民间千滴血。事关生死,皇上正须慎之又慎啊。”

皇上皱了皱眉,道:“这正是朕难办之处啊。你想想,卷宗里说:这些人都是触犯了‘逃人法’,且屡教不改的。前几年,汉人因不堪为奴逃跑者甚多。近来,又有不良之人,为达到他的不可告人的目的,有意陷害窝主,而实际上,窝主连逃人的面都没见到,更不要说认识。而窝主有人告发在前,自然不能相辩。前日,有朝廷上,就有大臣跟朕提起过此事。因此,朕一时难以分辩,犹豫难决。”

贵妃潸然泪下,劝说道:“皇上,这些犯人已经过刑部审理,虽然不能保证没有冤枉。可是,谁又能保证能做到万无一失呢。皇上如此慎重,已足以表明您的仁人之心。皇上能尽量减轻他们的罪责,就尽量减轻吧,上天有好生之德,只要不违背法律就是了。”

皇上见董鄂流泪,放下朱笔,过来用手搂了搂她,道:“兰雪儿,没事的。以后处理这样的案卷的时候,朕会尽量小心的。”

贵妃正色道:“人命关天哪,皇上,人死了,就不能复活了。与其失人,毋宁失出。与其因错判而误杀,那还不如将死刑犯误判而减罪或释放呢。误杀了想更正想后悔也来不及了,误判了却还可以再判。皇上审案一定多留意,多思量,这样老百姓才有依靠啊。”

皇上笑着,放低了声音道:“你的话,正合我意!这桩案卷中被处决的人较多,明天,上朝时,再跟大臣们议议。”

第二天,在朝廷上,皇上便将昨晚的事拿了出来,说道:“朕昨晚审批卷宗里,发现其中有一宗要求秋处决的犯人达到二十六人之多。考虑前一阵子有人曾向朕提及‘逃人法’过严,朕让各位爱卿议议,如果逃人法确实过严,可以酌情修改。”

鳌拜首先站出来道:“逃人法乃先帝所创,是为了惩戒目无法纪之人,奸人乱党分子。几十年来,逃人法所起作用不容忽视,正是因为有了它的存在,才使得那些不法之人无机可乘,有所畏惮。因此,臣认为,此法并无过严之说。”

此时已升为议政大臣的范文程也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说道:“自逃人法立定以来,因犯此法获罪的人已逾四万,而且还在呈上升趋势。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此法并不能起到真正的惩奸除恶的目的。据臣所知,犯此法的人中有一部分确是情非得已,例如道县的一位乡绅吴某,因得罪了某人,某人为了嫁祸于他,将一逃犯追至他家,从他家搜出逃犯后,于是诬他窝藏罪犯而将他以犯逃人法论处,而吴某此前从不认识此人。还有华北的一个家奴,因不堪主人的打骂,选择了逃亡。依臣看来,逃人法可适当从轻。”

额戴青慎重说道:“制定法律须以国为本,某些人从个人私利出发,信诬法律的不当,臣认为不妥,皇上明察!”

范文程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范某人做事光明磊落,岂敢因小失大,因个人而误了国家!前面所说皆为实情,实为臣肺腑之言。逃人法虽为先帝所创,但到现在已经多番修改,法律较前更严了。臣认为再次修改并非犯了祖宗之法,而恰恰是对祖宗之法的进一步完善。皇上明断!”

鳌拜道:“愚鲁之民,不行严法怎可使他们安分!皇上不要被部分人的巧言所迷惑。”

朝上又有几位大臣分别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无非是两种:不要改,可以改。

最后,皇上将头转向了一直未做声的索尼,道:“索大人,你说说看。”

索尼不慌不忙地站出来,不慌不忙地说道:“皇上自登基以来,废寝忘食,勤于政务。察吏安民,惩恶除霸,减赋免税,任贤起能,促进满汉相通,使我们大清朝百废待兴的基业出现了欣欣向荣的稳定局面,户口增多了一成,垦田增多了近一倍。在军事上,国力也日趋强盛。南面绝大部分已归辖我大清朝,北驱逐了沙俄的侵略军,保障了北方的安全,增强了蒙藏地区与中央的关系。由此看来,一个小小的逃人法并不能兴起大波浪。但是,如果皇上实在爱惜自己的子民,老臣认为,将逃人法进行合理修改并无不妥之处。”

鳌拜看着索尼,狠狠的挖了他一眼,正想再阐述自己的意见,被皇上以目光阻拦下来。皇上道:“既然索大人也都这么说了,朕也同意。逃人法过于严厉,可适当放松,但不能太过。着即刑部,将逃人法修改后呈朕。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