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坊。
就着冯七七的手,于向荣一杯饮尽,怎么也无法消除心里的愤懑。
夔王府被幽闭一个多月,他已很久没看到姐姐。
更烦的是,二房三房便罢了,不知道父亲于浩心里在想些什么,居然只字不替夔王与姐姐说话,一味装聋作哑,还勒令自己不许多管闲事。他搞不懂,作为于家嫡女,姐姐的事怎么就成了闲事?
还好,这些年霓裳坊他经营得还算成功,不管财力人力,都能自己采取一些行动。
想到这,他转眸看依偎肩头的女人:
“他怎么样了?”
“按照公子吩咐,三日前送出城。”冯七七咬了咬唇,轻轻的说,“逍遥散效果显著,他如今没那东西不行,之前还能隔两三天,现在一两天,后面估计……公子,周府虽无实权,但满门清贵,并不好惹,你打算用他来做什么?”
“一个被情爱和逍遥散冲昏头脑的人,能做的太多……”
话喂说完,外面忽然响起阵阵喧闹。
先是叽叽喳喳好像很多小孩子在叫喊,紧跟着,是下面两楼的管事姑娘泼辣大骂,两边声音都不低,一时盖过这爿湖区所有的丝竹软媚之声。于向荣正烦躁,立刻让冯七七下去看怎么回事,他独自推开临河的窗,这时,一条船逶迤而过,艄公在上面混沌吟唱——
姐弟情深啊啰,姐弟情深啊啰。
你护我有时无虞啊啰,我回你一世无忧啊啰。
心有愧啊啰,心有悔啊啰。
只愿你我啊啰,各自欣欣向荣啊啰……
曲调和京城秦楼楚馆喜欢的缠绵悱恻不同,飒爽奔放,于向荣还算见多识广,听出颇有山歌意味,正想着未尝不能引进晚膳这小调进入霓裳坊,听到最后四个字的于向荣脸色剧变!
欣、欣、向、荣!
是自己多心了吗?
想到日前姐姐细心安排却一夜之间全部消失的童谣,他再坐不住。
冯七七回来了,手里拿着张纸:
“那些孩子非要聚在这里叫闹,她们说打搅客人才去赶,谁知被丢了这个,公子请过目。”
于向荣接过一看,正是方才艄公清唱的词。
脸刷得白了,他嘶吼:
“谁写的?去,给我找出来!”
“七七安排了人去查,公子……”
“滚!”
恶狠狠推开伸手过来的女人,于向荣拔腿出门,夺过小刚的坐骑,一溜烟跑向夔王府。马背颠簸,思绪也跟着迭迭翻滚,他很快想到昀王府,然而,此刻他没空去管对手,只想知道于欣欣如何!
事情若传进夔王耳朵里,姐姐即使浑身张满嘴,也说不清!
山歌调的曲儿,自然“悄悄”传入了夔王府。
这几天,沈兮旁的事没管,专干这事了。
不就是泼脏水嘛,谁还不会?
当然,要泼咱还得泼出个步骤!
因此,她并喂一开始就想办法递进夔王府,而命人大街小巷传唱,山歌调朗朗上口,比之前那曲嘹亮高亢许多。传唱好几天,再想办法聚集一群孩童去霓裳坊门口,不知内里的人听起来可能就是一首曲子,若被心中有鬼之人听得,呵……
此事自然没能瞒住宫中。
太极殿最先收到消息,听路福公公用尖细嗓子压抑唱了一遍,文帝捻须,又气又笑:
“你信不信,此小调儿肯定是沈兮琢磨的。”
“嘿嘿,皇上英明,老奴一想,也觉得是昀王妃。”
御书房温暖如春,又无旁人,路福一边替文帝慢慢磨墨,一边说些都不得罪的轱辘话,“她可能是气不过之前那盆脏水,毕竟……冷宫那晚,皇后娘娘是动了杀念的。皇上,此事肯定也瞒不住窦氏众多的耳目,您觉得娘娘会不会……”
文帝朱笔游移:
“会不会像阻止之前那首一样,让其一夜间消失?”
“是。”
“朕不知。”批完的奏折被小心翼翼拿去一旁等干,文帝将朱笔放回去,胸前五爪金龙的龙腾威赫夺目,神色沉沉,“不过,经你这么一提醒,朕倒想看看皇后会如何抉择。她若还是出手多管闲事,这京城,怕是不能让老二呆下去了。”
路福公公眉头微皱。
文帝见状,起身举起双手活动筋骨:
“有什么话就说。”
“老奴愚钝,诸多不解。
”路福公公疾步去门外接过换了几回的热参茶,折回来又继续,“这其一,皇上之前三旨连发并未对夔王府如何,老奴还以为……如今昀王府反击,皇上若有心偏袒,为何不出手阻止一二?甚至还希望娘娘也不管不问。”
文帝抿茶不言。
看龙颜并未流露不耐,路福又道:“这其二,之前被栽赃杀储,您立刻将昀王爷投入天牢,旁人不知,老奴是清楚的,意在维护。昀王爷和王妃在南方差事办得很好,能力显著,您既然有心维护,为何又……老祖宗对他们也都是很满意的呢。”
殿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少顷,文帝挑眉嗔向躬身垂目的近随,啐道:
“帝王之术,你一宫人自然不懂!说来说去,唯有两字:制衡。”
“皇上睿智神武,老奴佩服。”
露出捧场的笑,路福公公接过茶盏,陪着文帝又走向堆满奏章的龙案,“留下夔王夫妇是制衡,但对昀王……老奴斗胆问一句,皇上既想维护,又着意冷淡,让人看得好生迷惑呢!”眼见文帝提朱笔的手顿住,他赶紧请罪,“老奴该死!老奴不该多嘴!”
一滴饱满鲜红的朱汁跌落。
文帝看着墨池里的红,忽然想起已经许久不曾想起的一个人——
当年的她,似乎也说过同样的话。
她说:
“皇上既然爱重维护,又冷淡疑虑,让人心中好生迷惑!”
相比太极殿,椒房殿则更寂静。
千秋节后,皇帝从未再进来一步,后宫诸妃都不是吃素的,焉能捕捉不到风向?
虽然不至于跟坐镇六宫多年的窦皇后明着干,极尽心思笼络文帝却是层出不穷。
茹佩茹环在叨叨着纯妃珍妃和宁妃种种,窦皇后充耳不闻,独自想着那一句“欣欣向荣”。
茹佩将新添的手炉递上,轻问:
“娘娘还在想外间事么?若您实在不忍,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