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灯盏盏。
文帝阴鸷立在玉石台阶上,狭长双目里写满怨憎。
像是早已看穿一切都是老祖宗在背后操纵!
饶是身为局外人,沈兮也被他这样的眼神给震慑住。
肩舆上的老太太淡定得像什么都没察觉,居高临下反问:
“皇帝想要老身给你什么交代?珍贵妃是皇帝的禁卫幽闭在玉林殿,如何跑去琉璃殿,皇帝不问自己的人,跑来问老身么?听说你背过气去,老身不放心过来瞧瞧,看来皇帝生龙活虎好得很,走!”
“母后!”文帝握拳嘶吼。
所有人噤若寒蝉,包括沈兮。
抬肩舆的太监们没令不敢停下。
老太太挥挥手,疲倦但不失倔傲的丢下一句:
“等老身百年,自会向列祖列宗交代!皇帝,希望你也能如老身这般,问心无愧向列祖列宗交代!”
这话,忒严重!
文帝被刺激得失去理智,疾跑怒呼:
“朕是天子,需要什么交代?母后这般专横狠辣,是想重新入前朝废掉朕这个儿子吗?早知如此,当年何必将儿子推上去?您自己称帝就行了!反正不管儿子做什么说什么,永远都不能让您满意!朕宠幸的女人全都被你害死……”
后面的话,越说越不像话。
大概是路福和其它人劝阻住了,走出太极殿大门时,身后终于安静。
宫道上走了一段,见沈兮史无前例安静,老太太轻问:
“怎么,怕了?”
“孙媳不是怕了,而是……”
很早就看清楚天家父母子女并非寻常人家,沈兮心里仍觉得不适,“您和父皇乃嫡亲母子,实在不必闹成这样。”
话一出口,似乎又过了,她勉强笑笑,自嘲的说:
“不瞒您说,孙媳这以后都怕要孩子了呢,亲子关系难弄啊!”
“不害臊。”老太太笑啐,“哪有把生孩子大喇喇挂嘴上的?”
说话间,永芳殿到了。
老太太看一眼灯火辉煌的宫殿,疲倦吩咐:
“你再去看看老六,若他无事了,回府去吧。”
“是。”
这一夜,确实太漫长,漫长得沈兮老以为黎明不会再来。
她抬腿往永芳殿走,上台阶时,身后传来老太太意味深长的嗓音:
“丫头,老身记得你说过喜欢天上的星斗,你看那颗最亮的,澄明闪烁,熠熠晶亮,但你说,它本来的面目就是这般么?”
顺着老太太的手眺望,启明星映入沈兮美眸。
“自然不是。”
“老身想着也不是。”老太太保持仰望星辰的姿势:
“就像这人世间,有太多事看起来如此,实则非如此。”
说罢,老太太示意起驾,留下沈兮立在原地良久,控制不住思索。
老太太明显意有所指,然她嘴里的“太多事”究竟指什么?她大度容下司不羁,还特地让他们两兄弟留在佛堂,又是做什么?
心绪如潮起,不过司不染情况稳定,叮咛一番,她出宫回府。
姐妹两一直在等她,坐在桌畔打起瞌睡。
见她回来,忙备水备食。
她泡了个澡,懒懒躺去床上。
听她发出舒服又疲惫的长叹,放下鲛纱的半夏轻道:
“王妃肯定累了,好好睡一觉吧。”
熟悉的淡青帐顶上缠枝莲优美动人,熟悉的沉水香让人安宁,交代一旦有人找必须喊醒自己,沈兮很快睡着,只是睡得不怎么踏实,做了很多梦,梦里时而是春日宴的欢乐,时而是昨夜大火噬天的惨烈……
迷迷糊糊时,一条修长坚实的手臂拥了过来。
她下意识往温度来源的方向靠,随即惊醒。
一张微带倦色的俊容,映入眼帘。
再看窗外,隐隐有了些晨曦的暗光。
飞快熟练的窝进男人怀里,她有很多问题想问,但又实在心疼他。
司不遇其实并未睡着,掀开眼睑,温柔低问:
“弄醒你了?”
“我做梦,睡得不踏实。黎明了吧,你快睡……”
“睡不着。”
沈兮伸手,力度适中的按向他太阳穴:
“给你按按。”
“多谢老婆大人。”
换了个仰面躺姿,司不遇轻阖深目,似乎也想快速进入睡眠,然过了阵子还是睡意全无,遂又捉住那两只温滑的小手,轻说,“还是睡不着,说说话。你肯定好奇老祖宗那只梨花木盒子里放的是什么,对么?”
有时候,太过疲倦反而难以入睡。
睡下去伸手揽住他的腰,沈兮靠近男人胸口:
“嗯,而且老祖宗肯定没跟你说吧,去太极殿她和父皇又闹了番。”
“不用说也猜得到。”
“难道盒中……”她忍不住小小八卦一番,“是五哥生父的资料?”
“不是。”
抱着让她的脸贴向自己,司不遇思绪如涨潮时的海水:
“或许事情还得从老二说起。你还记得袭击元妙的高手,和那回去武州赈灾,夜枭枯骨替我解毒,中途遭遇高手干扰的事吧?后来,不管是老二去夔州还是死,这两名高手再未出现过,仿佛从不存在。”
沈兮神色微凛,撑身和男人相视:
“他们又出现了?”
“没有,但据密探所报,凉国皇宫多了两名从未见过的高手。”
“凉国?”
四国大陆地图在脑海中浮现,沈兮吃惊不已——
居然还有这么一条隐线?!
假如高手确为凉国所派,这么大老远的动作,真特么是厉害操作!
司不遇又道:
“不仅如此,根据当年剿灭曲媚教和珍贵妃仔细回忆,当年曲媚教中应有两人逃了出去,从此再未出现过。具体逃去何方,不得而知。曲柔是司楠庭和庆岳送给父皇,她和当年逃出去的人有关联吗?
又或者说,这些年一直小心保护她的人是谁?和外面的余孽有关联吗?”
“老祖宗怀疑曲媚教余孽在凉国?”
“凉国有一位国师,外间称之为元国师,具体姓甚名谁无人知晓,是个女子。”
这位元国师司不遇曾有所耳闻,据说她深得凉国皇帝信赖。
但他却不曾想过,这位元国师和本国会有关联。
指腹从她的脸缓缓摩挲而过,司不遇沉沉道: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宫里……有凉国和周国的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