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阿鄢

云城的天空永远都带着暖意,午后的阳光犹如飘荡在花园里的玫瑰香充斥了各个角落。大街上的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平静的翠湖官邸里似乎永远都是安静,舒缓的回响欧洲浪漫曲。

木莲小心翼翼的端着咖啡立在门边,露台上的人似乎睡了,白色的斗篷点地撘在身上,风轻轻的吹,带着阳光的颜色吹起那人的头发,很俏皮的在空中飘动了一下,像蝴蝶一样,然后才垂到带有法国雕花的软椅上。阳光里有雪白的光在闪动,一点一点,忽明忽暗。看仔细了才知道是那人垂在胸前的钻石

正是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候,木莲有点站不住,咖啡凉了,思量着回去重煮一杯。

走廊上回荡着嗒嗒的声音,白色的马靴一跳一跳的伴随着闪耀的光点跑进来,木莲闪躲不及手里的咖啡全洒在地上,带着细瓷落地的声音。木莲吓了一跳,那人却翘着嘴一脸调皮的踩着咖啡跑了进去,地板上立即就有一串褐色的脚印。跟在身后的女佣立在门边说“小声点,夫人睡着了”

那人踩在波斯地毯上跳着脚,手腕上钻石的反光一点一点落到角落的影子里。

“妈咪”她喊,脆生生的带着幼女特有的稚气,那躺在软椅上的人侧过头笑着看她坐在沙发上晃着两条腿,绿色丝带系着半片头发全都附在左边脸上,发丝间若隐若现的珍珠——她带的耳环。

她看着她,心里不由得一阵悸动,仿佛眼前的是小时候的自己,午睡后不耐烦的等着玩伴放学回来——没穿和服的自己。

“阿鄢”她叫她,她却不理她,歪着头说:“爹地才这么叫我,妈咪不准。”

木莲重新煮了咖啡进来,阿鄢笑嘻嘻的把方糖放进自己那杯,说:“妈咪不要糖的。”

走过来搂着她笑道:“谁给你梳的头?”阿鄢说:“老奶奶梳的。”又说“爹地答应带我去骑马。”她说:“爹地开会去了,明天才回来。”阿鄢却摇着头说:“刚刚我给他打电话了,他说马上就回来。”说着就蹬蹬的跑到露台上趴着栏杆往外看。

喝完咖啡,连唱片也听完了。正想把她抱回来,她忽然拍着手跳着自己跑进来了,花园里一声沉重的开门声,接着又是汽车声,她父亲回来了。

“爹地”慕容昭才上楼就被她拉着不放,抱着走到她那里,她说:“我当你明天才回来。”说完仍是低头看书。他笑着让侍从去准备东西,又问她要不要一起去骑马,慕容鄢也要她去,终于拗不过去了,难得的一家人出门。

晚上回来,马超帮他们开车。慕容昭抱着女儿,笑道:“她真活泼。”她说:“小孩子都是这样的,总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怕,还不是仗着爸妈在旁边护着。”她笑了一下,慕容昭知道她指的是骑马的时候他对小孩子的纵容,结果就开始胡闹起来,差点没吓死马场的守卫。

换个角度看她,早睡着了。他说:“这样看到有点像日本小孩。”思维上的定式,总认为日本小孩要比这边的活泼一点,自己的女儿,难不成要说成胡作非为?

两人都沉默了,在心里思索着什么。

以前也怀疑过慕容鄢身上是否有些日本血统,只是现在这样面对面的谈,特别是两人之间,马超不算外人,的确尴尬了些,有点故意套话的意思,总是让人觉得不舒服的。

官太太们来拉关系,总是问大小姐好不好?借此赢得她的好感才好说话。

“就这么一个女儿,能不宝贝吗?”家里的婶子们也这样说。

朱四太太扶正以后跟着杨夫人马太太一起来走关系,进门就说:“阿鄢去哪儿了?我那里有些国外的巧克力正准备给她呢!”都知道大小姐爱吃糖。

“夫人一向气色不错!”马太太挨她坐下说,朱四太太以前那样帮婉仪,自然不受她待见,马太太暗自庆幸当初没跟着她们胡闹。

木莲送茶来,满婶子牵着阿鄢走在前面,进门就扑到她母亲怀里了。

“大小姐好”自然又是一场奉承,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莎哈芮”她抱着她说:“跟阿姨问好”

“大小姐这身和服可真漂亮”朱四太太又像发现什么似的尖着嗓子说。红色锦缎做成的和服,穿着果然像日本小孩。杨夫人看了看也笑着说:“大小姐活泼嘛,要是我们家的小孩这么穿,肯定不像样。”顿了顿,她又说:“还是总司令脾气好,跟孩子没隔阂,像我家那位,昨儿小孩子穿条裙子都挨骂了,要是看她穿这个还不打死!”

她点烟看她们在那里说着笑着,忽然说:“穿成这样,果然像日本小孩。”太太们一愣,没料到她会说这种话,忽的又笑起来了。

离开时候马太太说:“看她那样子果然是像日本人。”杨夫人笑道:“不是说慕容夫人在日本长大的?女儿总是像妈吧,不然总司令那样疼她!”朱四太太冷笑道:“皮笑肉不笑,面和心不和,反正他们最会装。”想起婉仪的死她不禁打了个寒噤,果然心狠手辣。

夫人们一面议论着一面争着来巴结,迁都后杨夫人来玩,新建的翠湖官邸她也不清楚哪里好,木莲陪着在花园喝茶,呼吸间全是玫瑰香。气候变暖,花圃里的玫瑰都开了,红艳艳占着半片地方。

杨夫人新做的旗袍也是鲜红一身,胸口绣了片白色雏菊,很俏丽的搭配。她说缎子不错,杨夫人就笑起来,末了说:“朱四太太送我的。”

“她倒是舍得”

“怎么舍不得?人家现在扶正了”又小声说了句:“还不是给老朱生了儿子,男人就这样,谁给他生儿子谁就是大老婆。”说着就停了下来,仿佛说到别人的痛处。

迁都第二年她生了女儿阿鄢,生产时差点没命。本来安排提前住到医院去,满婶子带人收拾东西好一并带去,新来的女佣搬花上楼,木屐踏在大理石楼梯上蹬蹬的响;木莲拿外衣去了,她自己撑在扶手上看她们忙,不小心跟花盆撞上,脚下一滑连人带着摔倒地上。

“又说不是早产”

她这场意外未免太“及时”,算着日子就来了,当然不是医生给的日子。

“满婶子都说哩,时间不对”带着点嘲笑口吻,等着看好戏的样子,又因为找不到证据而心烦——都在私底下议论。

“反正总司令宝贝得很。”

终究是自己女儿,她到香港去,航船上总听见有小孩的哭声,把她的心都搅碎了。后悔没一起带着出门。这么小即便她愿意慕容昭都是不准的。他比她更爱那个小女孩,恨不得总是带在身边守着,在家里也交给最信任的人,本来生产以后有专门的日本助产士来照顾,他却坚持要满婶子来带着,不顾老人家年纪大了,满婶子也十分乐意。

“老人家都是这样,没看见妈也拿阿鄢当宝贝嘛!”

一年前大帅去世,发丧后叶赫少琦做主全家迁到香港,军权也回归政府了。这几年叶赫在军队上少有建树,把精力都放在外交和经济上面,早做好转移的准备,留着是因为大帅希望死在自己的地方,如今开战在即,他的死似乎成了一件让家人都安心的事——再不走不知道能不能走了。

叶赫少琦申请到美国移民,暂时还没有要走的打算,一家人在香港还是别墅群式住房。二夫人似乎准备在香港终老了,再跟叶赫少薇见面聊得最多的是阿鄢,她的宝贝外孙女,虽然叶赫少琦叶赫少珣都有了小孩,因为隔得远的缘故还是宠爱阿鄢更多些。她坚持要叶赫少薇带阿鄢一起去美国,叶赫少瑒这些年发展得很好,他们过去大家相互有照应。

叶赫少薇正为把女儿留在家里心烦,随意敷衍着,不曾留心听二夫人淡淡的说“你这孩子,怎么说都不听的,不说现在家里都走了就剩下你,就是以前你们难道就好过?阿鄢是他的女儿不假,是不是也只有你最明白,那些太太们难道就饶过你了?外面说得有多难听,你是忍着,以后阿鄢大了怎么办?都是多心的,你听我一句,早早的带着阿鄢过来吧,别等到将来撕破脸让小孩子难过。”

二夫人的话不无道理,外面传言越来越多连她都心烦了。慕容昭这几年大概是没了对手,野心一次比一次大,疑心也一天比一天重,一度连马超都怀疑上了,又因为多年跟随知根知底重新信任。对自己兄弟都是这样,难保不会怀疑到她身上,女儿是她的命她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香港的一星期简直比一年还要长,回到家刚看到花园秋千上那个红色的影子她的眼泪就流下来了。满婶子抱着阿鄢过来逗她“看,妈妈回来了,不是嚷着要妈妈吗?”

她把阿鄢抱在自己怀里亲了又亲,阿鄢也十分喜欢她,奶声奶气问她“妈咪去哪里了?阿鄢好想妈咪”

她告诉她是去看外婆,又问她想不想舅舅。又把叶赫少琦买给她的项链拿出来给她戴在脖子上,小小的女儿似乎怎么看都看不够。

“莎哈芮,跟妈咪去香港好不好?我们跟舅舅、外婆在一起”

阿鄢一双胖乎乎的小手本来牵着她的脖子,此刻正绕着她的项链玩,她还不能完全理解她的话,听到“舅舅”两个字似乎想起来什么就说“舅舅也好久不来看阿鄢了”

“舅舅在香港”她说,又自言自语“小舅舅在美国,阿鄢要不要去美国?”

小小的身体在她怀里睡着了,满婶子笑着要抱回去,她坚持自己抱。走廊下是翠绿的青藤和一片姹紫嫣红,和煦的风吹得人心里都安静了。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在流淌,空气中的花香,抓不到,但是能让人感觉到真实的存在。

只是小小的插曲,但是很快风声传到慕容昭那里,他本来不常回这边,这天竟然早早的就回来了。她也不惊异,没有什么比女儿更让她上心的事。

她平静的看谱子弹钢琴,指间敲击在黑白键盘上流利的音符飘荡在别墅里,静静的像深山里流淌的泉水,永远也没有尽头;又是孤寂冗长的古道,放眼望去只有满目苍凉。

慕容昭脸色很难看,还是在她弹完最后一节才开口,开口就是质问,他的军部作风早就不分场合的融进了他的生命中。

“为什么要带走阿鄢?”

她计划去香港,简单的只是计划,连证件都还没开始准备,却又被他的情报处监控到了。她时时刻刻都生活在监视下。

“她外婆想见她”

慕容昭冷笑一下表示不信任,随即开口质问道“你在想什么难道我不知道吗?你想把她带到香港,然后就去美国了,你根本就是想把她带走,你就是要把她带走!”

他越说越有气,语气中开始出现咄咄逼人的怒气,她反倒淡然起来,只是淡淡一笑“我的女儿我为什么不能带走?”

他楞了一下,眼神中有点错愕,随即又冷冷的逼到她面前“可不就是你的女儿,带去了正好见她爸爸是吧!”

指间在键盘上重重按了一下,仍是一贯的语调“你什么意思?”

慕容昭冷笑起来“我什么意思你难道还不清楚?我当了四年的傻子,阿鄢就是个野种,是你跟武田的野种,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明明岛都做了什么,你以为我愿意要那个野种,告诉你,要不是当初没抓着机会跟叶赫翻脸我绝对不会多看那个野种一眼”

别墅里冷静的空气变得热烈起来,紧张得让人难以喘息。重重的一耳光打在他脸上,她脸色发白,眼神中的怒火是从未见过的。

“你要发疯我不管,可是别在这里乱叫,你可以走了”

她尽量克制不要自己发作,因为阿鄢就在楼上,让她知道了难免会给小孩子心里留下痕迹,她要她的童年都是欢乐的回忆。

慕容昭似乎没想到她会动手,这几年她都十分娴静了,总是笑眯眯的,连眼角都带着笑,因为有女儿的缘故,没想到现在又恢复到当初那样的盛气凌人。一时间没能缓过神来,嘴上却仍是狠毒至极“这里是我的地方,要走也是你走,现在,带着你的野种随便你去哪里!”

他要她走,走的却是自己。不能再在这里呆着了,特别不能见到阿鄢,以他今天的怒火不知道还会做出些什么来。

偏偏裁缝新做了和服满婶子给换上了抱下来给她母亲看,阿鄢一见到她爸爸就伸手要从满婶子那里过来要他抱,他正一肚子火气,也不理她,只快步走出去,阿鄢却在旁边不停叫“爹地”,一声比一声大,那声音传入他耳中敲打在他心里让他恨不得杀人。顺手从满婶子怀里接过阿鄢,狠狠的摔到沙发上,满婶子吓得叫起来,阿鄢也吓坏了,一时间没弄清楚状况只在那里哭着。

叶赫少薇怒道“你这是在做什么?你疯了”说着就要过来抱女儿,他却在中间一拦抓着她的手腕狠狠的说“你说她是我女儿不是?既然是个野种是死是活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阿鄢红色的和服在他眼里就是赤·裸·裸的一把刀,直突突的要刺进他心里至他于死地。他恨不得狠狠的把那个小孽种摔死,及至碰上她眸子里的水汽又不忍心下手了。只得摔门而去。

他脚下生风走得极快,专车就在外面等着,知道他不会逗留太久司机连烟都没敢抽,因为他不喜欢车厢里有烟味。车门重重关上,四周风景不断变换,他却慢慢清醒过来,他知道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会让他失去已经得到一切,但是顾不了这么多了,他忍了这些年已经不愿意再忍下去,叶赫少薇不就是要离婚,她要带走他的女儿就让她带走好了,是不是自己的孩子都不一定,外面传得多难听吶,真要不是自己的那一定是最大的笑话,他决不允许自己的霸业上出现这么一个黑色的污点,她要走就让她走好了,山高水远的地方多的是,哪里是他能控制的。只要她能走得了,能活着走出去,他绝不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