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长莺飞,年少轻狂 第十章 回族

正午。

唐国南端接近边境的位置,绵延数千米的落霞山脉深处一座小小的山峪上,一个不算很大的房间里,八个人围桌而坐。坐在首位的赫然就是童烈的父亲童老爷童封。

童封一改平日里在唐京时华丽雍容的唐国服饰,一身墨黑的短打外套着一件灰色的简单外衫,领口处用同样颜色的灰线绣着一个小小的不怎么起眼的火焰形状的图案,绣工精细堪比唐国蔷薇宫中的御用绣坊中的绣娘。

童封的脸色不大好看,眉头紧锁,眼神盯着空处不说话。坐在右侧最下位的一个男子面容与童封有着几分相似,他胸有成竹的笑笑,开口道:“大哥,你年纪也不小了,族中事务众多,而孩子们都大了,也该慢慢接触族中事务,帮你分担了。既然这次已经提起了这件事,你就顺理成章的应了吧。”

童封抿紧了嘴唇没有反应。

左手边第二位的一位白发老人重重的叹气道:“族长,我们几个长老都是亲眼看着你当上这个族长的,你的能力和为人我们都清楚。你也该明白,这次这件事并不是我们针对你的怀疑和排挤,而是我们也觉得,下任族长是时候该定了。定了的话,对孩子的培养也就有了重点,不像现在这样漫无目标的,也浪费了不少资源不是?族长您自己也是从这个时候过来的,您应该也知道这会儿正是合适的时机吧?”

童封可以不理会弟弟的挑衅,却不能不理族中长老温言软语貌似句句在理的建议。他皱着眉头转过头沉声反驳道:“二长老,要定下任族长我当然没有任何意见的,可是现在您真的觉得这会儿时机合适吗?下任族长是从我们长房一脉的孩子里选择,二弟走得早,宗儿一直是我带着,为了发展在唐京的势力,我们一家已经多年没有回到族里了,虽然我有很多孩子,但是都没有在族里进行系统的教育,我整日繁忙,也来不及教导,至少也该让我的孩子们都回来,在族里待一段时日,充分开发了他们的潜能再做决定吧。如果现在就要选择的话,不是对我的孩子们不公平吗?”

“这个嘛,”二长老摆摆手,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臭不要脸的说,“那就让孩子们回来住几天再选嘛,这有何难,我们也都不急在这一天半天的。”

童封终于发火儿了,他狠狠的捶下桌子,撑起身子盯着二长老:“住几天?族里的条件二长老以为我不清楚吗?多年未在族中成长的孩子只住几天就能与自小在族中长大的孩子相提并论吗?二长老莫非是在说笑?还是在特意‘关照’我童封的孩子?”

童封将“关照”两字咬得很重,咬牙切齿的声音让二长老眉头一挑,明显有些心虚闭了嘴看向一边避开童封的目光。

坐在左侧最下位的少女忍不住开口道:“大哥,那现在怎么办嘛,照你说的意思,是怎么都弥补不回来了,难道我们不立下一任族长了吗?还是就从你的孩子里面选择好了?怎么样都是不公平嘛!”

童封皱起眉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小妹童阳阳。童阳阳今年才刚满二十五岁,是童封这一辈儿里最小的一个,比他小了二十多岁,阳阳从小就和他最要好,几年前当童封决定要亲自去唐国发展一席之地的时候,童阳阳大哭大闹着不让他走,还要跟着他去,谁都拦不住。可是他也就才几年没在族里,阳阳就已经开始这样逼他了吗。童封心中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人心,都是怎么长的呢,那个曾经一直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甜甜的叫着“大哥、大哥”的可爱小女孩儿,那个跟自己对弈好不容易赢了一盘便欢欣雀跃的天真少女,那个一有开心事或者伤心事都第一个跑来找自己倾诉的女孩子,那个曾经全身心信赖依赖着自己的女孩子,到底去了哪儿呢?为什么阳阳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童封想着想着,心中忍不住觉得悲凉。

见到童封仍然不说话,坐在左手边第一位一直没有开口的白发老人轻轻地咳了一声,刚要劝服,却看到童封的眼神恭敬地转了过来,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老脸不禁有些羞红。

童封不同于之前对待别人那样不耐烦的口气,他微微的向左侧了身,标准的学生礼,无论怎么样,大长老曾经教导他十多年,单凭这一点,他就该受到童封最礼貌的对待。

童封恭敬的请道:“老师您请讲。”

大长老挪开目光不与童封对视,从他的神色中看得出他很不愿意这样说:“封儿啊,你多年不在族里,虽然还挂着族长之名,但是这么多年族中事务全都是你三弟童钮替你在打理,这也是时间太长了,他觉得有些辛苦力不从心才提出这个了建议,你也知道,童钮身体一直都不太好,他也只是希望可以减轻一些负担而已。为师自小看着你长大,知道你心气儿高,不想被别人比下去,但是你要明白一个道理,无论是谁被选上了,那都是我们童家的长房一脉,都是我们自己的血脉子孙,是不是自己的亲生有什么不同呢,只要他有本事,能够带领着童族一直兴盛不衰,那就是好族长啊,封儿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童封赶忙低头:“师傅教导的是。”

见到这一幕,二长老和童封的三弟童钮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光芒。

童钮迫不及待的追问,连眉间喜悦的神色都来不及掩饰:“那大哥的决定是——”

童封厌恶的扫了他一眼,虽然心里已经知道了结果,但还是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将身子转向右侧问道:“不知母亲觉得这件事如何?”

童封的父亲去世很早,童族中并没有女子不得参与族中事务的说法,童封父亲病中的时候,都是他的母亲帮着童封父亲一一处理的。

童封的母亲年轻的时候武力在族中是数一数二的好手,人长得漂亮,为人又聪明知进退,虽不是长房一脉的小姐,却被当时的大长老认为义女,也算是接受了大家教育。

当时帮童封的父亲处理族中事务的时候,处理的井井有条颇受赞誉。虽然童族开放,女子也可以参与政事,但是毕竟这方面不是大多数女子所擅长,很少有女子能够真的在童族会议中有一定的话语权。而童封的母亲确实就有这方面的天分。

童封的父亲去世后,母亲便一直在族中占有一席之位,自童封当上族长后,就被族人们尊称为老夫人。但也是自从童封当上族长之后,老夫人便没有对童族事务做出任何建议或者决定,哪怕是再小的事情也没有。

老夫人坐在童封右手边第一位,听到童封带有些许希望的话语,不由得苦笑:“自你爹走后,族中事务我都一概不过问了,这种大事本就不该问我的,封儿,你是族长,你还是自己拿主意吧。”

童封闻言轻叹,果然不出所料,母亲从来就不管族中的事情,这次也是一样。童封抬头环视一周,将大家的神色的看在眼里,最终认输似的的吐出一口闷气,道:“那就这么办吧,我会尽快回唐京将家人们接回来,”看到童钮的神色忽然一滞,童封轻轻一笑,眼神中有了一点点邪恶的意思,有了终于扳回一局的感觉,“选出了下任族长,自然是需要族长亲自教导。老师说的对,三弟身体一直不好,更何况这些年也确实让三弟受累了,等到选出了下任族长,三弟就代替为兄去唐京继续发展势力吧。唐京建筑奢华、草木珍贵,比起咱们童族所处之处落霞山脉,也是别有一番风景。三弟倒是可以换个环境好好将养身体,唐京大夫的医治方法与族中大夫不同,说不定,三弟在唐京能够将身子养的健壮一些,毕竟,这是在童族,三弟身体太差了可不好说啊。”

这一年,烈儿刚刚满两岁,卞唐的秋色敛去,冬日刚至。

《遨游五国》中说,唐京是五国中最美丽的城市,并不局限于哪一个季节,它的美是从头到脚贯穿始终的。或许是因为冯孝之本人是唐京人的缘故,她的书中有很多对于唐京的赞誉有着非常浓厚的个人色彩,无论走到了哪里,看到了什么样的美景,她都非常乐意和唐京景色做个比较,但是我们不得不承认,唐京也确实有着让人骄傲的资本,生在唐京,本身就是一种骄傲。

唐京的初冬,安静而温柔。秋天时掉落的枫叶在微暗的清晨被轻柔的扫去,长安街的青石板路干净整齐,一条大路直接铺到蔷薇宫的宫门口。

还没有下雪,唐京的天气只有些微凉。路上的行人并没有因为天气的转冷而窝在家中,唐国百姓向来是不怕这些的。少女少妇们换上了冬衣。即使是冬天,唐国的女子也不愿把脖颈和手腕都包裹起来,衣衫还是夏天那般宽领广袖,美丽而风骚。这样的服饰,只有唐国的女子才穿得出它的味道。

童府中所有的人都聚集在大厅里,外院的地上堆满了行李,下人们鱼贯出入,把行李装上门口的几辆马车上。

二皇子李谦坐在首位,烈儿坐在他的下手。这个时候的烈儿已经长大不少,虽然还是个孩子,可是眉宇间已经有了几分担当,脱去了孩童的稚嫩外壳,一脸的沉重和不舍。

二少爷童承摇着扇子轻轻坐在大小姐坐着的椅子扶手上面,轻巧自在得很。这也就是他能够这样坐,若是换了别人,那椅子恐怕早就翻了。

童承依然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父亲母亲,二皇子殿下和烈儿师徒情深,不如我们先行一步,让他们单独诉诉离愁别绪?”

大小姐童锦一肘子撞在他的怀里,轻声训斥:“你少说话!”

童承难得的没有和大姐顶嘴,龇牙咧嘴的默默承受了那一肘子。

童封站起来作揖道:“多谢二皇子殿下亲自相送,时候不早了,我们这就走了。”

二皇子李谦轻轻地点点头,表情高深莫测波澜不惊。童烈见状轻轻说:“父亲你们先走吧,我跟老师说说话,一会儿就来。”

童封点头,带头走了出去,身后一众跟随。

烈儿身上穿着火红色的狐狸毛外袍胸前敞开,里面露出二皇子李谦早就送他的绣着瓣瓣粉色桃花的丝绸内衫。这件内衫烈儿从来就没有穿过,每次提起都是一脸的不屑:“我才不会穿那种娘娘腔的衣服。”

二皇子李谦看着小小的烈儿,心中无比的郁闷。好不容易努力了半年多,各种威逼利诱之下,终于让小烈儿承认了自己老师的身份,可是这逍遥日子还没过几天,他们居然就要走了!如果不是童封神色恳切,李谦简直以为他是耍着自己玩呢!

烈儿站到二皇子李谦面前,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老师,我走了,日后若是有机会,我会回来看你的。”

李谦不是多愁善感的人,眼看着离别已是无法避免,便潇洒的笑着将烈儿扶起来:“走吧,我送你出门!”

童家的马车朴素却宽大,六辆车整整齐齐的首尾相接,十二匹漂亮的骏马静静地待在原地,对比之下,二皇子李谦那辆华丽的恨不得把全城的鲜花都挂在上面的小马车就显得有些可笑。

李谦大袖一挥,把身上的厚袍裹得再紧一点,然后眨眨眼,笑眯眯的看着烈儿被童承抱上车,然后一点也不带留恋的走向自己的小马车。

马车边的侍卫搬来石凳,李谦瞪他一眼,提起裙摆又一脚上去:“小白,下次也给我弄一辆那么大的,这个小破烂玩意儿,装得下什么啊,尽给我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