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就这样悄悄的从指缝中溜走了,忙忙碌碌为了维持生计或心中理想的人们并没有注意到春天就这样走的这么快,只有商国辛勤富裕的茶农们微微抬起辛劳采摘了一春新茶的腰杆,有些焦热的挽起袖子在额头上重重的抹了几下,轻轻地感叹了一句:“唉,再过几天就要夏至了,这次的茶叶又是好收成啊,明天还是把孩子们都叫来一起摘吧,不然等到夏至,又摘不完了。”
金碧辉煌的汉宫在那一场大火里面被烧得精光,后宫中所有的娘娘都在汉皇的默许下被莫南诏一个一个的遣出了宫,汉宫中的宫人和侍卫们也都进行了大换血,所有的人全部都是从莫族中调过来的莫族子弟,类似之前那样孤立无援的时刻,莫南诏想,自己再也不要面对了。那种心中真实的恐慌感,那是第一次,也必须是最后一次了。
这次汉宫的彻底换血,也让所有隐匿在汉宫中的各方各派的探子都被扫地出门,一时间汉宫中的消息竟然就这样完全处于真空状态,各国势力都在一瞬间失去了对汉宫的掌控。原本,在别的国家安插几个探子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并不是想要做什么手脚之类的,只是想要适时地了解情况,可是汉宫中被莫南诏这样一弄,立即变成了五国中的一处孤岛,让其他的四国都隐隐有了些不安。
若是周国,也不会这样担心,若是商国,也不会这样不安,身处唐京城谦王府中的谦王李谦轻轻将一张折子扔到面前的桌子上面,伸手重重的抚了抚紧紧皱着的眉心。
这个南妃娘娘,到底想做什么?
只不过短短一年没见,李谦已经老了许多,他的两鬓都有了许多白发,只不过二十几岁的少年,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堂堂谦王殿下,唯一一个留在唐京城里的王爷,当今唐皇最器重最喜爱的儿子,这么多的名头,还是将这个曾经快意恩仇潇洒不羁的少年压垮了肩膀。
皇后已经成功诞下龙子,也就是前些日子在满月酒上被封为太子殿下的李政,谦王的弟弟,李政。
李谦不想再去想这些烦心的事情,他轻轻地拎起桌面上的一壶酒。众所周知,谦王殿下是不喝酒的,可是一年了啊,一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多少事情,他终于还是慢慢学会了这种美妙的迷醉感,他拎着酒壶,安静的朝着谦王府的后院走去,没人敢拦着,每天黄昏时候,谦王殿下都会去后院小坐,那里种着一大片茂密的竹林,自从太子殿下诞生那日起,谦王府的后院便成为一个不许旁人进入的禁地。
李谦摇摇晃晃的进了后院,竹林深处,一个小小的石碑孤零零的立在那里,简单,却凄清。李谦扑通一声坐了下来,酒壶丢在一边,他背靠着一棵粗壮的竹竿,有些目光迷离的望着那块石碑。
那是一个原本不用死去的女人,那原本是一个可以生活的非常幸福的女人。虽然他并不是爱她,可是,他一直没有子嗣,这个女人肚子里的,便是他唯一的孩子,他原本还想着,等她生了孩子,便向父皇请一道旨封她为王妃,让她就这样幸福的生活下去。可是他从来没有想到,他会自己亲手将她推上绝路。
李谦忍不住想起两个人第一次相遇的场景,她是一个小官的女儿,在他的二十岁生辰上,她被父亲带来祝寿,在席间,本不起眼的她被父亲推出来跳了一段舞,他就坐在首位,父皇的身边,看着她的羞涩,她的生硬,可是又柔软,他不是一个滥情的人,可是鬼使神差的,他竟然当场便答应了父皇的赐婚。
即使是婚后多年,即使两人已经十分熟悉,即使她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每次当她见到他的时候,还是会红着脸用他十分熟悉羞涩行礼,然后轻轻的叫他:“爷。”
她嫁他多年,不争不抢,不悲不喜。当妃子们一个一个被娶进门的时候,她就安安静静的呆在自己的小院,被冷落了,也从不抱怨,有的时候,一连几个月李谦都会忘记她的存在,可是偏偏,心中总有一个地方藏着她小小的羞涩和温柔,让他最终还是想起了她。
李谦端起酒壶,就着壶嘴缓缓的将就顺着喉咙灌了下去,辛辣的酒味就像一道燃烧着的火线,连接着尽头的心脏便是一颗炸弹,每一次,都将李谦的心炸的体无完肤。眼泪,就在这样无人的竹林中,不知不觉的流下来,苦涩的流到嘴角唇边,荡漾着不肯滑下。
可是,这样的场景终于让躲在暗处的人有些不耐烦了。原本是想看看唐京这边对汉宫中的改变有什么看法,却跟着这位谦王许久也没有找到正题,寒冰越来越对莫青珂派给自己的这个任务感到不耐烦,早就觉得莫青珂是对自己有些意见,说不定这次,也是派了一个最麻烦的任务给自己来执行。这个谦王,到底要喝酒喝多长时间啊,真是的,如果他喝到半夜,难道自己还要盯着他到半夜么?
寒冰愤怒的跺了跺脚,却被敏感的李谦抓了正着。
“谁?谁在那边?出来!”李谦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金丝绣线在纯白的底色上绣成的繁复蔷薇花在竹林中摇曳的阳光下显得尊贵华丽,李谦的目光迷离着锁定了寒冰的方向,原本可以逃跑,可是对上这一双尽是伤痕的眼睛,寒冰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将脚步挪动半分。
李谦拖着脚步缓缓的走过来,像是扑蝴蝶的动作,怕寒冰会忽然飞起来跑掉似的,李谦整个人都猛的扑过来,带着浓烈的酒香将寒冰一把扑倒在地上。
“冷……清霜,对不起,我对不起你……”李谦的口齿不清,话语模糊,但是他压在寒冰的身上,嘴唇擦着寒冰的耳垂,这样暧昧的吐出带着酒气的话语,还是让身下被压着的女孩子猛地一震。
“冷清霜?你什么意思,说清楚!”寒冰忽然觉得有一种很恐怖的感觉袭上心头,她忽然抓紧了李谦的肩膀,狠狠地晃动他的身体,因为那个名字,那个名字的主人,绝对不可以出事!
“冷清霜,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李谦已经彻底醉了,他的话语凌乱,让人不明就里,可是寒冰的心却如同坠入了黑暗的深渊。她刚刚亲眼目睹李谦饮酒流泪的场景,自然而然便可以联想到那块小小的石碑上刻着的是什么字样,可是她即使推开了身上压着的李谦,却还是仿佛被钉在了地上,不能挪动分毫。
冷清霜,当年为了你,爹娘那样狠心的将我丢弃,我那个时候就发誓,一定要眼看着你好好地活着,一定要眼看着你比我幸福,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寒冰慢慢的坐起身,身边的李谦还是在半哭半笑中梦呓,而她,咬了咬牙,还是缓缓的朝着石碑的方向走了过去。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她嫁入王府的事情寒冰是知道的,她性格单薄,从来不惹事,从来不争宠,这样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去,甚至连消息都没有传出来。
冷清霜的一举一动,都应该是在她寒冰的注视下进行的,她不会就这样死去。
可是,寒冰注视着那个石碑上小小的五个字,心中的悲苦却不知从何说起,像被人忽然扼住了喉咙,她一个字一个音也发不出来。那么简单的五个字,“冷清霜之墓”,连立碑人都没有,这样的凄凉,让寒冰有种将李谦手中的酒壶抢过来猛灌一顿的冲动。
“冷清霜,你看看你,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性格温婉柔和,连父亲母亲都最喜爱你,喜爱到将我抛弃,”寒冰冷笑着退后了两步,脚步踉跄,“可是,你看看你现在,却这样死在这个深宅大院里面,没人发丧,甚至没人知道你的消息。就只有这样一块小小的石碑能够证明你曾经活着。你不是怀孕了么,你不是就要被封为王妃了么,你不是要母凭子贵一步登天了么,你不是要幸福给我看的么,你凭什么,你凭什么现在就这样躺在我面前!你给我起来!你起来!”
寒冰的声音歇斯底里,唤醒了一旁醉晕的李谦短暂的神智,他皱着眉头看着寒冰那张自己无比熟悉的脸,困惑的皱了眉,指了指她紧皱的眉头和因为大吼大叫而潮红的脸颊,轻声道:“你……你是谁?你不是冷清霜。”
寒冰身形顿住,她几乎忘了身边还有一个人的存在,她僵硬的转过身,看着还躺在地上的这个唐京城中最富盛名的谦王殿下,这个已经几乎将唐国所有的事务全部揽到自己肩头的成功少年,这个当年最有望被封为太子的谦逊王爷,他的眉眼清晰秀气,他的两鬓有些斑白,却更衬托出了他的气质。
寒冰轻轻的敛了眉,遥遥的望着地上的那个人,看着那个人眼中悔恨的神色,心中竟然没有一丝恨意,只有同悲。
她轻轻的开口,道:“我叫寒冰……冷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