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七娘陷入沉思的时候,通常情况都是毫无表情、也毫无任何反应的,如今的她便是这般,静静地不发一言,宋珏看在眼里,便是知晓她因为自己的话添了诸多思绪。
她的心思向来是比谁都要敏锐,仅是几个字,她就能猜出自己的意思,曾经的她就是这般聪慧,没想到如今失忆的她仍是没有失却这份敏锐。
宋珏看着她依旧沉思的脸庞,只是不知觉地涌上了一份心疼,话也在此时缓缓地说了出来,道:“七娘,别去想了,这不是你应该忧虑的事情,你该好好地活着,明白吗?”
阮七娘的思绪忽然被打断,她的神色显然有些不好,只因为这最为关键的一个细节眼看就要被她牢牢抓住,可是他这么一开口,她想到的思绪自然也就会转眼全部忘却。
自从她的所有记忆缺失了以后,她的脑海里就无法再真的储存进什么过多的往事,回忆对她来说,好像就是一种转瞬即逝的过客,来到了她的面前,仅是停留了一会儿,便自顾自地离开了,没有和她多打什么招呼,便就这么毫无征兆地离开了。
刚开始她知道自己会有如此现象,只当是自己的事情太多,所以才会忆不起那些事情,后来这样的次数越来越多,她便知道了自己的这种现象竟是那般反常,也因此,她喜欢在自己想到了什么的时候格外专心地映入脑海,方法其实很是简单,那就是运用联想法。
比如,今日早上吃了一碗粥配上两碟可口的小菜,她就会记得当时用过的碗筷是什么纹饰,吃的时候是什么时辰、什么天气,到了第二次再用的时候,脑海里即使已忆不起具体的过程,但是大致上的轮廓还是会模糊地映入脑海里,使得自己会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因此,阮七娘当知道自己已经忆不起刚才想了一些什么,下意识地握紧了他的手,随后仔细地望着里屋的布局,最后视线落回了他的身上,低下头仔细地瞧着他的轮椅,还有他的一切。
宋珏并不知道她的失忆竟会变得如此严重,竟要依靠这些不甚重要的细节才能隐约记起一些大致的轮廓,他只是对于她的这种反常举动感到十分吃惊,静静地看着她打量自己,这种感觉好似要将自己完全映入脑海了,又好似是让自己有什么深刻的印象。
当他还在奇怪她这么做究竟是因为什么,她便伸出了自己的手指狠狠地刺痛了她的手臂,她顿时痛得拧起了眉,刺痛的地方已经开始泛红,甚至已是渗出了血丝,白皙的肌肤上忽然冒出了一点鲜红,是那么触目惊心。
可她的脸上却忽然露出了笑容,全然不顾自己的鲜血已沿着她的手臂缓缓往下流,只是兴奋地大喊了一声,道:“嗯,这样就不用担心记不起来了,我一定会永远记得,不会忘的。”
宋珏可没有立即去听她的话,看到她竟这般毫无顾忌地伤害自己,不禁拧起了眉,从衣袖里拿出了帕子,轻轻擦拭去了她往下流淌的鲜血,随后从医药箱里拿出了药膏,就要往她的伤口处涂抹,却被她忽然用手紧紧按住了,她看着他一脸担忧的模样,只是笑着摇了摇头,道:“别给我涂抹药膏,就让它永远地留疤吧。若是好了,我就记不得自己来过的地方,记不得自己曾见过的人。我会忘记的,真的会忘得一干二净。我不想忘记你,所以我要让自己痛,让自己受伤,只有这样,我才会记得这些事情。所以,千万不要这么做。”
宋珏放下了药膏,不禁伸出手搭在了她的脉搏上,见是一副平稳的脉象,内心的不安竟变得越来越重,神情之中也流露出了越来越多的担忧和焦虑,道:“七娘,告诉我,你这两年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是不是一直都在伤害你?你快告诉我。”
阮七娘知道他担心自己,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脸庞,道:“夫君,他待我其实很好的,很照顾我,也尽全力地给予我任何想要的一切。他并没有伤害过我,只是我自己一直都在排斥。我不知道这究竟是因为什么,仅是会越来越觉得疑惑。所以,我跟着美瑶来到了这里,意外地看到你。至于这两年来的生活嘛,我是过得很好的,只不过就是记忆没有了而已。”
宋珏却并不相信她所说的,只因为她适才的反应太不寻常,于是他又一次问道:“真的吗?”
阮七娘仅是轻轻地应了一声,道:“真的,我并没有任何欺骗你的意思。其实这一切都是自己不好,我记不得过去,而且对于如今发生的点滴,我也要依靠这些勉强映入自己的脑海,否则第二天的我便会完全忘却自己曾来过这里,一点印象也记不得了。”
阮七娘说着这些,她的目光便是十分哀伤,道:“这两年来的日子,正如同美瑶说得那样,我是浑浑噩噩地过着,因为我没有记忆,即使我强行想要将这些挽留,也仅是记得一些大概和轮廓,其他的却是没有任何印象。这样的自己,总是会觉得很迷茫、很无助。所以,我才要拼尽全力地寻找夫君,为的不过是让自己的模糊印迹再深刻一些,仅此而已。”
宋珏静静地听着这些,直到她全部说完,他这才牢牢地将她再次拥入怀中,道:“对不起,让你受苦了,真的对不起。七娘,你若是真的忆不起我,也没有关系,真的。”
阮七娘看着近在咫尺的他,眼里竟是满满的疑惑,还有时不时闪烁出的些许泪光,道:“为什么呢?难道,你不喜欢我了吗?否则,你为何迟迟不来寻我?”
宋珏知道她想错了,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吻了吻她的脸颊,道:“当然不是。七娘,你也看到了,我如今是这般情况,我即使想要去寻你,我也鼓不起任何勇气。因为,我已经成了彻头彻尾的残废,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
阮七娘却听不得他这般贬低自己,道:“即使你是如此模样,我都不会有半分不要你的意思。你是我的夫君,一直都是,不管发生什么,都要不离不弃地相守一生。我想好好地陪在你的身边,永远地陪着你,好不好?”
然而,宋珏的回答却是异常肯定,道:“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即使你已经知道了他不是你的夫君,你都要回到兰轩阁,做你的魅姬美人。因为,只有待在他的身边,你才不会有任何危险。”
阮七娘对于过去发生的事情全然没有印象,因此听他这么说了,只是觉得他的想法有些不可思议,她的态度也很肯定、坚决,道:“他不是我的夫君,我为何还要继续陪着他?不行,我不听你的。”
宋珏知道她想不起过去发生的一切,他也不想让她真的想起那段让自己和他都觉得分外伤感的过往,因此他并没有想过要在她的面前重提往事,可是看着如今的她竟是那般执意跟着自己,他的心里不禁觉得还是让她直接知晓比较好,这样一来,她才会明白,待在兰轩阁比待在这里更有安全的真正理由。
于是,宋珏语重心长地开始讲述起了关于过去的那些点滴,包括她的过往,他仅是只言片语,但对于他自己的,他却是浓墨重彩地说了很多,他这么做其实十分简单,便是让她全身而退,跟着美瑶回到兰轩阁。
只是,他却没有想到,听到这些过去的阮七娘竟是一反常态地抱着他哭泣,道:“他怎么可以这般对你,你虽然和他不是什么亲兄弟的关系,但也算是患难与共的交情。可是他却那么对你,现在还要来狠心夺走你的妻子。我可真是瞎了眼,怎么会觉得他是一个好人,他分明就是一个披着人皮的狼。我不走了,我不能让他这么伤害你。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就不打算再轻易失去你。求求你,让我留下来吧。我不会哭,也不会闹的,我会乖乖地待在这里,听你的差遣,听你的责骂。只要让我留下来,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
宋珏看她又哭了,刚要狠下心说出的话语不禁慢慢又咽了下去,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道:“这又是何必呢?难道,你还没有听出来,我的态度很坚决吗?你必须离开,没有别的选择。”
阮七娘的疑虑不禁越来越多,神情也显得极为紧张,道:“这究竟是为什么呢?你为什么就是不让我留在这里?难道,你还有什么事情隐瞒着我吗?”
宋珏看着她如此紧张,只是抚摸着她的脸庞,道:“我是不可能再和你在一起的。七娘,我之所以和你相认,并非是想让你记得我,而是让你永远地忘却我。你知道吗?”
阮七娘不禁摇了摇头,道:“为什么呢?是我过去做了什么,让你觉得伤心了吗?还是,我在过去就已经和他有过了什么,所以你才会这般顾忌?我不知道过去的自己是什么样子,如果那时的我真的让你极为难堪,我给你道歉。对不起,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