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七娘确实很安静,她不发一言地站在原地,没有去问这些美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去安慰已经心灰意冷的美瑶,更没有要去试图改变一些什么,她仅是站在那里,什么也没有做,什么都没有说。
如果是知道她平日里为人的美人,大多数会觉得她并不关心所谓的纷扰,只注重于自己和她的所谓夫君萧陌离,只要他不在这场大火里,只要他是绝对安全的,对于不相关的其他人,她可以完全不顾,也可以完全不理。
过去是如此,如今没了记忆,虽然这种情形有些改观,但那种不闻不问的态度却依旧存在,故而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如果是不知道她平日里是什么样子的美人,便会觉得她的反应太冷情,美瑶毕竟也算是和她一起执行过任务的美人,即使是竞争对手,但也要顾及一些表面功夫,更何况美瑶从来就没有争过什么,根本就谈不上所谓的竞争和敌对关系。
如此不管不顾的态度,不单是让人觉得寒心,也让很多人觉得她是一个不容易靠近的人,原本还有些敬佩她本领高超的心思一下子就开始转淡,她们的嘴本来就很碎,看兰轩阁已经被大火烧得干干净净,一直站在高处的阮七娘也就没有了可以依靠的资本,胆子不禁大了起来,那些鄙夷的话语也不禁在此刻开始说了起来。
“骄傲什么,不就是仗着身后有一个男人撑腰的缘故,所以才会那么趾高气扬、目空一切吗?她有什么好沾沾自喜的!”
“是啊、是啊,她有什么了不起的,兰轩阁都已经没有了,原本高高在上的她也应该和我们站在同一个位置,过过我们平日该有的生活。”
“两位姐姐说得不错,就是这个理啊。哼,看阮七娘以后还敢不敢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她也不过是姿色好了一点,运气好了一些,其他的和我们都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美人们七嘴八舌地说着,但目光却都是小心翼翼地在看阮七娘脸上的神情,看她并没有因为自己适才的话语而动怒,她们的脸上不禁露出了欢快的神情,声音也比刚才大了许多,越说越起劲,甚至让一些不明所谓真理的百姓们也都纷纷开始注意起了始终沉默的阮七娘。
难道阮七娘听不到那些美人们故意说出的鄙夷之言吗?难道她会任凭她们这般污蔑自己,而不去做些什么以示惩戒吗?难道她因为宋珏的柔情和之前经历过的一切瞬间磨平了她锋利的棱角?难道她已经变得不再是她自己了吗?
阮七娘还是没有动,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表面上看起来应是如此,可是只有她自己才会知道,自己的心开始乱了。
听到了宋珏对自己说起的点滴过往,她的心也会有乱的迹象,可是这种乱也比不过如今看到的这片火海来得让她震撼,她的思绪不知怎么就开始变得清晰起来,她想到的是一个场景。
也是一片火海,幼小的她被一个女子牢牢护在身下,女子的嘴角渗出了诸多鲜血,气息也是变得越来越微弱,可她自始自终都将自己护得好好的,后来,女子死了,她活了,直到再也感觉不到危险,她才伸出手擦拭去了女子嘴角上的鲜血,极度哽咽地喊了一声,娘亲。
她知道女子不会有任何反应,因为护着她的女子已经死了,她轻轻推开了女子的牢牢守护,将之放在自己的怀里,刚抬起头来注视一番如今身在何处,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让人绝望的火海,它不光是烧毁了她们可以继续相依为命的地方,烧毁了阮家几十口人,照顾她们的、待她们好的、始终和她们做对的都死在了这片火海之中,并且也害死了她最爱的亲人,她最想要好好侍奉一生的娘亲。
娘亲是死不瞑目的,因为她的心愿未了,她还没有看到自己的女儿走出阮家开始自己的新生活,还没有看到自己的女儿飞黄腾达,实现她未完成的所愿,她对于离开这个人世,是极度不甘心,也不极度不情愿的。
她看着自己的娘亲死得这般凄惨,自然是不会做到置之不理,即使她什么本事都没有,她也要让自己的娘亲死得体面,不会沦为世人的笑话和把柄。
孝顺的她也确实这么做了,只不过那个时候的她全身心地放在自己的娘亲上,却并没有注意到另一个奇怪的事情,那就是阮家究竟被谁彻底覆灭的?真的是震怒了上天,从而降下了这场天灾?还是有人故意为之,从而制造出了这样一出人间惨剧?
她的脑海里想起了这一段过去,自然也就不会想要轻易放过,更何况如今想到的事情竟是如此清晰,这也就导致了她要追思下去的决心。
于是,阮七娘没有再过多地顾及周围发生了一些什么,她只是集中自己的心神,仔细地思索着过去的每一环,试图让自己的思绪变得更加完整,也就在此时,一些人十分慌乱地逃出了火海。
那是翠儿护着自己的美人如月和萧陌离唯一的血脉萧瑞安从一片火海里急速逃了出来,一些美人本来还有些惊吓,以为逃出来的东西是鬼魂作祟,纷纷吓得逃开了很远,可是后来便发觉她们是活人,这才快步来到了她们的身边。
最先来到如月身边的人是她的妹妹伶月,经历过了这样一次突如其来的意外,她的心弦本来就很敏感脆弱,当她看到自己的姐姐安然无恙地逃出了火海,再多的话语都难以描述出她此刻的心情,她只是伸出手牢牢抱住了如月,眼泪不禁滑落至了脸颊,道:“姐姐,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幸好这一切都没有晚,幸好这一切都还来得及。姐姐,你没事就好。”
如月忽然感受到了她的拥抱,似是完全如梦初醒的意思,目光赶紧去瞧自己怀里的萧瑞安,眼神之中的慌乱和焦虑似是触动到了他,尽管如今的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一些什么,但他却知道自己的娘亲并不开心,为了能够哄哄她,仅是会说几个字的他不禁含糊不清地念了好几声娘亲,小手也是不安分地动了起来,似是他这么做了,娘亲就会变得开心。
小小的他想的事情其实也很简单,只要他的娘亲开心了,他就开心,而他的做法确实也有了明显的效果,当他开始不安分地动起来,他的娘亲便开始露出了笑容,似乎是为了表彰他做得非常好,娘亲不禁主动地吻了吻他的小脸颊。
若换做是一些性格极其别扭的男孩子,遇到娘亲吻他的经历,定然是逃得远远的,或是完全不情愿的态度,可是他却不是如此,他能够记事的东西虽然很少,但大多数待他好的片段,他还是能完整地记在心里,尤其是娘亲待他好的片段,他更是记得滚瓜烂熟,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格外地黏她,哄她开心也被视为人生中一件无比重要的大事。
如月和萧瑞安的互动感染了周围每一个人,她们都为着这份可贵的亲情而感动不已,有些甚至已偷偷地抹着眼泪,其他的看了也是格外动容,直到有人瞧见了一直抓着如月衣襟不松手的那个女子迟迟没有反应,这才忽然发觉护着如月和萧瑞安逃出这片火海的翠儿已经没了呼吸,她死了。
如月知道护着自己的翠儿已经被这场大火夺走了性命,刚才不过是仅剩下了最后一口气,她知道她的意思,所以她才会让幼小的萧瑞安动动他的小手,以示自己和他都是平安的,这样她才会真正安心地离开这个人世间。
如月始终不忍心转过头去看她死时的模样,但她却很明白,翠儿的心里并没有留下任何遗憾,她可以放心地走过奈何桥投胎转世,期许下一世的美好和安宁,这是她为了和自己主仆多年的翠儿唯一可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很庆幸的一点是,翠儿走得很是安详,伶月也似是注意到了已经没有任何呼吸的翠儿,眼里不禁多了别样的情绪,道:“翠儿她……”
如月看着她眼里的神色,脸上的神情也是极为哀痛的,道:“她是一个好丫鬟,更是救了我和安儿的大恩人,此生此世都不可轻易忘却,给她一个体面的墓碑和安身之所,也算是尽了我和她最后那一点主仆之情吧,好聚好散方可善终。瑞安,你说好不好啊?”
萧瑞安哪里懂得这么多有关大人的心思,他只会一味地嗯呀啊呀,但眼里的情绪却还是很明显的,那就是开心,非常开心。
如月不禁又吻了吻他的小脸庞,惹得他脸上的笑意更多了,她对于这个孩子倾注了那么多的爱心,此刻看到他这般地爱着自己,心里的那些阴霾也不禁开始一点点地烟消云散,这时的她才慢慢意识到了眼前的情形有多么混乱。
而她们的阁主萧陌离却还不在这里,他竟然还没有从火海里逃出来,他究竟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