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骢眼角瞄到自己的常随,并没有忽略到他神色间的轻松。心中已经断定是好消息了。
果然,顾武小声道:“她约您在梅花村的后山上见。”
顾骢上马的时候,顾武捧着一床被子追了出来,硬是要塞到他的手里。
顾骢的眼皮狠狠的一跳,居高临下的瞪着他。
顾武忙解释道:“深山老林的,也要舒服一些啊。”
他没有直接说是什么事,可是,这话前前后后一联系,顾骢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一脚踹过去。
“爷是去正经谈事情,又不是去深山老林子里偷人,带这个东西做甚么?”
顾武躲得快,这一脚刚挨上他的肉皮就蹭了过去。他还挺委屈:“我是为您好。”
顾骢的额头上的青筋跳得厉害:“爷是那种钻深山老林子的人么?”他压低了声音呵斥,内心到底对绵娘有着念想,不愿意人前坏了她的名声。
殊不知他这两天闹得厉害,绵娘的名声早在这宅子里闹得已经不怎么好了。
驾马快速向梅花村跑去,他的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偷偷摸摸的这种事,他到底还是做不出来的,他还要脸面呢。一定是要说服绵娘跟着他的,大不了就是威逼利诱那一套,不过上一次只是嘴上说说,这一次,却是要付诸行动的,他总不能在任凭那个女娘放肆行事。
只是他还是被顾武给坑了,那小子只是告诉他是在后山的林子里,却没有说具体的方位。
骑着马上了山,钻进林子,他就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人了。
憨子眼看着一人一马上了后山,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终于记起来了,那个身影是谁,还有今天早上守在村头那人又是谁。
老林子又深又大,想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适逢盛夏,树木最繁盛的时节,顾骢一进去,只觉得眼花缭乱,什么都看不清晰。他不免后悔,就是少问了那么一句,他就要费顶大的事去寻人。
有心想要叫起绵娘的名字,又觉得这算不上一个好办法,他与绵娘的事情还没个定数,这若是让别人听了去,岂不是害了绵娘。
心下又不免自嘲,即使是心中怒火腾腾,他却依然在全心全意的为她着想,罢了,他慢慢找吧,总跑不出这林子就是了,再说绵娘一个弱质女流,总不会跑到林子深处去就是了。
天上乌云盖顶,隐隐有雷声鸣动,绵娘满头是汗,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是将这个陷阱挖的够深了,将捡来的捕兽夹子放到坑里,扯着藤蔓爬了上去。
这么一番折腾,又是花废了许多功夫,也不知道这样的天气,那个纨绔子弟还会不会来,绵娘抬头看看天,心中很快就有了决定,事情已经做了一半,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还是赶紧将这里的土都弄走才是正经。
至于顾骢,来了就算是他倒霉,不来,那就是他不诚心,她这边总有话说就是。
原本以为只要将陷阱挖好,就可以轻松许多了,后来绵娘才知道,原来将挖出来的那些土运走,才是最麻烦最繁重的。
这个时候不免庆幸还好自己处在山林深处,当时也没有和顾武讲清楚到底是在哪里见面,不热按的话,顾骢岂不是很快就会找来。
将土弄走,又是好长一段时间,雷声越来越大了,站在深林里仰望,看到的是被树木遮住的巴掌大的一片昏暗的天空。
快下雨了吧,她没带蓑衣,要怎么办?顾骢还会来么?
用树叶枯枝将那个陷阱盖得严严实实,争取不留一点破绽,这个没什么见识的女娘终于开始担心了。
做坏事啊,还是这样的坏事,要陷害的还是那个看起来就很厉害的顾家少爷,也不知道会不会成。
万一若是不成的话——
顾家少爷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吧?
可是不做,她要怎么办?
父兄不能作为依靠,嫁的男人又是个病秧子,她能靠着谁,这些事情说出去最后倒霉的只会是自己吧。
行为不端的女子被沉潭的事情她又不是没听说过。阿娘拿着那件事给她讲过道理的。
出嫁从夫,女子要恪守妇道。
她并不是什么老实本分的人,只是没有作恶的胆子罢了。
绵娘不想一味的受人欺负,所以,才会和秀才闹开了,才会学着去反抗豆腐娘子的欺压。
是了,她连丈夫和婆婆都不怕,又怕他一个顾骢做什么呢?
说穿了不过是两个肩膀扛着一个脑袋。
他也不是三头六臂吧?
总不能任凭他只手遮天。
可到底又是有权有势的人物,她又拿什么和人斗,真的闹将起来,那些当官的一定会维护他吧,他又不是他们村里的人,若她真的有沉潭那一天,他恐怕还是会继续无法无天的去招惹别人吧。
真真是前世的冤孽。
这一世怎么就遇到了他?
天上开始下雨,雨水透过枝叶落在她的身上,绵娘整个人只觉得更加疲惫,动都不愿意动了。
懒懒的靠着树根坐下,心中庆幸还好不打雷了,不然的话,她都没处躲雨去。
下雨了。
顾骢抬头看看天色,心中到越发的焦急了,早知道今日会下雨,就不让顾武去找绵娘了,这起子事情,说与不说也不在乎这么一天两天的,就再给她两天的时间又能怎么地,眼下可好,下这么大的雨,绵娘还在林子里等着他,他现在倒是越发的着急了,总要快点将人找到才是,如若不然的话,绵娘岂不是十分危险。
他一路走来有留意过那些捕兽夹子,自然知道这林子里是不怎么太平的。
从来没有过的担心一点一点的在心中开始扩散,顾骢再一次埋怨起顾武的办事不周来。
至于为什么会有担心的感觉,他自己却没有去深究。
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心和越来越明显的愧疚在他看到绵娘缩着肩膀躲在一棵大树下的时候,达到了从未有过的深度。
身材纤瘦的女娘整个人都被雨水打湿了,本就单薄的身子看起来更加单薄了,缩着肩膀冷得发抖,看上去可怜极了。
顾骢忽然间就觉得心像是被什么锁住了一样。
那么个娇娇人儿,痴痴地守在那里,只为了等他过来,怕他落了空,即使下着雨也没想过要走,甚至都不曾想过要找一个山洞之类的去避雨。
好愚蠢的小娘子。
可是偏偏又蠢得如此可爱。
某些念头一旦在心里扎了根发了芽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此时此刻,顾骢的心里就是这样的,他骑在马上,看着雨中那个瑟缩而柔弱的身影,心中悠生出来的念头是自己都想不明白的。
美人,他见过,风情万种的章台名妓,文雅端庄的大家千金,高贵骄傲的皇族女子,温柔小意的瘦马伶人。
可似乎所有人都不过是他眼中的别家女子,心中从来没有留下过任何人的影子。
偏偏就是眼前这个,从来没有人会这样虔诚的等着他盼着他,雨中的那个身影,触动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柔软。
马声嘶鸣,引起了女娘的注意,她抬起头来,一即使隔着道道雨帘,那双眸子也是那样的明亮,动人,仿若一下子望进了他的心里。
勒住缰绳,男人翻身下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了下来,奔着那个身影走过去。
这一刻,他的心中忽然有了决定。
被骗了,没什么要紧的,这世上,骗他的人本就不少,又何必偏偏与她计较呢?
说穿了还不是自己的步步紧逼,才害得她慌了手脚。
嫁过人,又有什么重要的,只要他想要,只要他肯给,就算是嫁过人的女子,也能堂堂正正的站在他的身边,做不了正房,那就做偏房,从这一刻起,她就已经是他顾骢的女人。
他要护着她,让她再也不要这样苦苦的等着他守着他。
“阿绵。”
他唤着她的名,此时此刻,他方才明白这个名字真正的含义,这个女子,就像是她名字中的那个字一样,看似软绵绵的没有什么力气,可是,却给人最安心的舒适,最温暖的所在。
她抬头,他凝视,两双眼睛对视在一起,四道目光,紧紧地交缠着,雨雾隔住了真正的视线,也隔绝了真正的心思。
他没看清她眼中的惊慌和犹豫。
她也没看清他眼中的坚定和罕见的温情。
他一脚踩空,掉进了陷阱里,手上还拿着那件华丽的锦服。
看着她直起身子,他脱口而出:“不要过来,这边有陷阱……”
左脚偏巧不巧的落在了捕兽夹上,竟然被紧紧咬住。
他心中一阵懊恼,怎么就这么大意,竟然掉进了如此粗糙的陷阱里。
脚腕上痛得厉害,这是捉野兽用的夹子,可想而知,锯齿是锋利的。
裤腿被鲜血染得通红,他抬头,就看见她正站在上面,正探着脖子看向他。
他心中一阵温暖:“阿绵,你不要动,这是个陷阱,小心掉下来,你离这里稍微远一点,爷看一下,要怎么才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