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就像是宋李氏早晨留阿云吃饭一样,态度坚决,不容推诿。
宋氏夫妇一遍又一遍的谢过这些人,将银钱点好了,又让里长帮着记上账,表示一定会还,也省的到时候忘记了。众人不耐烦,只是催促着让他们赶紧走,去县城道路不近,一来一回要一段时间,还不知道事情好不好办,赶早不赶晚。
宋有福赶着车拉着几个从小玩到大的老兄弟离开了,人群也渐渐散去,各自回家做活去了。
人来的时候绵娘躲在厨房里,人群散了,绵娘才走出来,送要回家的阿云走到门口。
阿云知道她不愿意见人,站在大门口催促她赶紧回屋。
低头的一瞬间,却看到了门上稀稀落落的血迹,连忙问道:“绵娘,你来看看,这是怎么回事,谁流血了,这么多啊?”
绵娘走过去,看到上面的血迹,也是吃了一惊。
“这血迹,还是红色的,看起来是新留下来的,是不是你们家细伢子或者你阿爹留下的啊?”
绵娘却想起昨天晚上小弟的那一声惊呼,脑海中一个人影闪过,却又很快被她挥去,只是摇了摇头道:“不晓得,也许是细伢子淘气,伤到手了,自己都没留意。”
阿云一脸疑惑:“这看起来了可不是一走一过留下的,倒好像是在这里站了很长时间一样。”
绵娘心跳加速,能感觉自己的脸都刷的一下麻了起来,表情越发的僵硬,道:“谁知道呢,半大小子,也没个准。”
眼看着阿云顺着血迹一点一点的寻过去,绵娘觉得自己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在阿云的身后紧紧地盯着她的背影,脑海中空白一片。
要是让人知道了顾骢和自己的瓜葛,自己会死吧?
好像除了一死,也没有别的出路了。
没了名声,失了名节,活着也不过是给爹娘兄弟脸上抹黑而已。
“绵娘,等你们家细伢子回来,你还是好好看看吧,流这么多血,伤口肯定是不能小了。”
阿云起身走了回来,边走边比划着:“那边,唉,就那边,还有血迹呢,不过没有这么多。”
绵娘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他半大小子,皮实着呢,不怕的。”
“话可不是这么说,这天气这么冷热不定的,万一感染了就不好了,对了,你额头上的伤好了吗,还没换药吧?还别说,你这个缎带抹额还挺好看的。”
她有心想要逗绵娘说两句话,不让她这样一直闷闷不乐的,却没有成功,绵娘低下头,没说话,像是很为难很难受的样子。
阿云以为绵娘是在为了弟弟担心,只能安慰她道:“其实你说的也对,要真的是疼的受不了的话,细伢子早就和咱们说了,他没说,那就应该是没事了,行了,你在家多陪陪你阿娘吧,我先回去了。”
看着绵娘轻轻点头,阿云的心情莫名的有些沉重。
绵娘成亲之前性格就比较闷,也不怎么爱说话,可那个时候她最多也就为阿娘的病情担心,根本不用挂念其他的事情,大家在一起,也有很多快乐的事情,也能经常看到她的笑容,现在倒好了,自从这门婚事定下来之后,她的笑容,就成了一件很奢侈的物件,人黑了,瘦了,挨了很多累不说,这才成亲不到半年,就被人休回了家,那个病秧子,当时着急找人冲喜的时候,好说好商量的,现在人好了,又可以回到书院去读书了,绵娘在他们眼中就什么也不是了,忘记了自从那豆腐娘子的腿摔伤之后,那个家都是谁操持的。
回到家,阿云和母亲念叨起这些,阿云娘叹了一口气道:“这人啊,就是不能太软善了,别的不说,那绵娘她爹光柴禾就往那宋家送了三车,都是长短一样的好木柴,起早贪黑上山砍得,自家用的柴禾都没有这么精细,还不是为了人家做豆腐,用的柴多,又心疼女儿,早早的就帮着储蓄着,等着过冬用,可是临了临了,儿子让人告上了衙门,女儿被休回了家,现在还不知道那宋家大郎究竟会怎么样,到是可惜了这一对兄妹,命苦啊!”
说两句就叹一回气,说两句就叹一回气。
“你啊,也长点记性,吃点教训,这婆婆媳妇啊,关系就是这样,你不能太软弱了,一味的相让,反倒让他们觉得你好欺负,关键时候就应该拿出点厉害来,让她们知道知道,你不是好欺负的,不然的话,就你那个未来婆婆,比那臭卖豆腐的,也好不了多少。”
阿云哭笑不得,又不能不点头答应,自从妩娘走了,那豆腐娘子来到宋家闹了一回之后,阿娘提起那豆腐娘子就说人家是臭卖豆腐的,都已经这么叫了三天了,估计啊,往后的日子,还会继续这样叫下去。
“唉,也不知道那绵娘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这孩子啊,可是让那对没天良的母子给坑惨了。”
阿云也跟着叹了一回气,她和母亲一样觉得绵娘可惜。
“我呸,那个臭书生,就冲着他这样的德行啊,一辈子都是个落地秀才,让他们娘俩没长良心!”
阿云娘兀自愤愤不平:“日后等你嫁过去,也不许与他们有来往,知道么?”
“哎呀,阿娘,你说的是些什么啊,我不与你说了。”
阿云被母亲一口一个嫁人之类的言语给说的满面羞红,一跺脚,回屋去了,只留下母亲在原地微微一笑,嘴上还在念叨着:“不说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迟早要嫁人的,这离你嫁人还剩多长时间,不和你多说说,你知道以后嫁人了要怎么过日子?”
“阿娘——”
阿云在屋子里抖着肩膀警告母亲不要再提这个话题。
绵娘将头上的抹额解了下来随手塞进了柜子里。
家里没放两件衣服,她随身用的许多东西还在梅家,这个时候却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按理来说应该去将东西拿回来的,可就这么去,又好像不对劲。
日子过得再糟心,也还是要继续过下去。
院子要扫,屋子要收拾,鸡要喂,衣服要洗,后园子里的豆角已经有老的成了籽的,要摘下来,要摘下来晾起来,等晾干了剥开,里面的豆角籽来年好继续种,黄瓜种也成熟了,也要摘下来,倒出里面的黄瓜子,水洗之后晾干,更别提已经打了籽香菜茴香茄子之类的。
这些都是精细活,宋有福顾不上弄,宋李氏倒是一直惦记着,想着这两天就要和妩娘说,让她把这些收回来,自己弄,结果还没等到说呢,人就走了。
在梅家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力气大了,绵娘干起活来,手脚更加的麻利了。
脏衣服收拾出来,泡在了木盆里,父母不让她出门,她索性就不去河边,直接在家里洗了。
洗完衣服就拎着筐去了后院。
以前干活的时候还要注意着不要弄伤手什么的,现在倒更像是一种发泄,什么都不在乎了,很快挎着榆树条的编筐从后院走出来,里面放的都是老豆角老黄瓜老茄子。
在上后院转一圈,出来的时候怀里抱着大捆的香菜和小茴香秧子,放在打扫干净的房檐下摊开晾着。
剥豆角皮,倒黄瓜籽,都是琐碎到磨叽的事情,她也不觉得烦躁,一边干活脑子里仍然是乱糟糟的想七想八。
等到干完活了,想想自己刚才究竟都想了些什么,又想不起来,只是眼圈发红,心头又酸又涩。
这么多的活,一个上午就干出来了,中午母女俩味同嚼蜡的吃过一顿饭,也不去午睡,拿起针线开始纳千层底。
一针又一针,密密麻麻的,倒像是缝在了人心上一样,疼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心里告诉自己这不算是多大的事情,可还是没什么用,将事情前前后后的捋了一遍,越发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坏在自己的身上,是她自己做的不够好,要是和豆腐娘子还有梅翰林好好相处,也许和妩娘之间的关系也能更好一点,又或者他们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就不会将父兄告上衙门,现在,自己被休弃在家,虽然当时在大堂上当着众人的面叫得挺硬的,可心里还是发虚。
其实是没做好,才会被休掉吧。
不然好端端的,人家别人怎么就没遇到这种事情呢。
就算是石头也能被捂热,自己做的不好,没有捂热那两块石头,害得阿哥入了狱。
她被休弃也是活该,都已经被顾骢碰过的身子,早就不干净了,人家不知道,自己就不心虚么?不能因为别人不知道,自己就当没有这回事发生过。
这是她的罪孽,她说谎骗人的罪孽,若是晚上细伢子回来,阿云就会看到他的手上没有受伤,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和顾骢的那点破事万一瞒不住,一家人都被她害得没脸见人了,可要怎么办?
她已经害得阿哥入了狱,难道还要拖累父母小弟么?
笸箩里的剪子放在针线下面,绵娘伸出手去,拿起剪子,慢慢的将剪尖对准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