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停赶车的方式和宋知恩一样,全程牵着驴车前行。
不过他走得快,手上的力气也比宋知恩大上许多,黑暗中视力也比宋知恩要好上许多,一路竟然没有像宋知恩那样,车子颠的不行。
上山下坡没有深一脚浅一脚的笨拙,只是全程无话,木板车咕噜咕噜的声音,毛驴的脚步声,还有野地里的虫鸣声,就什么都听不到了,江停的脚步声小的几乎听不到。
宋知恩此刻还不知道,之前之所以传来脚步声,只是这人不想自己的忽然出现吓到他而已。
沉默,寂静,偶尔伴着绵娘一声无意识的痛苦呻河蟹吟声,在这个阴暗的夜里,有着一种格外诡异,让人心生恐惧。
宋知恩受不住了,手臂上的酸麻渐渐消失,反而有一种胀痛感,身上也之前被家丁好一阵拳打脚踢,这个时候也像是忽然发作了一样,就连嘴角,都因为被塞了大半天的东西而疼痛不已。
最重要的是他害怕。
怕这个人杀人灭口,又害怕这个人会忽然反悔,将自己和阿姐扔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路上。
这样的害怕在穿越山林是听到狼的嚎叫声更被放大了无数倍。
必须要有点什么事情,能让自己分心的事情,不至于这样的害怕。
“你……您……叫什么名字?”他想起了学堂里的先生的教导,又改了口。
“江停。”
木然又平淡的语气像是在说着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名字。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
“你为什么要救我们?”
牵着毛驴的男人忽然停下了脚步,示意他安静,手指伸向了腰间,握住了剑柄。
宋知恩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也被她的样子吓到,顿时噤若寒蝉。
黑暗之中,传来树枝被踩断的声音,独属于野兽那种略粗哑的呼吸正一点一点的靠近他们。
两只幽绿的眼睛紧紧的盯着面前的猎物。
这是一只被血腥味吸引过来的老狼。
看清来的是什么东西,宋知恩“啊……”了一声,随即连忙捂住了嘴。
他看着站在马车旁边的江停,想要说我们快跑,赶上驴车快点跑,说不定还能逃脱这只野兽的追捕。
只是他没敢说出来,江停躲到了旁边,一个飞身,跃上了身后的树上,让他和阿姐全面暴露在这只狼的视线之中,并且完全一副随时准备走人的姿态。
宋知恩没有任何立场指责对方,毕竟人家和他们无亲无故,能在那个院子里帮着他们说句话已经让他们很意外了,又将他们送到了这里,这种时候,自顾自逃命也无可厚非。
他强打精神,鼓起勇气,想着阿哥交给自己的招式,思考着怎么样才能和这只野兽对抗。
只是看着那双贪婪的眼睛,他就已经很害怕了,根本集中不了精力再去思考任何事情。
就像是那只套着缰绳的毛驴一样,看到这样的野兽,什么脾气都没有了,双河蟹腿软的几乎跪在地上。
那只狼一双眼睛上下看看,确定那个忽然在眼前消失的男人不会成为自己的威胁,视线再次集中在血腥味十足的板车上。
紧接着两边几乎同时动作。
那只狼以飞快的速度直奔着血腥味的方向扑来,张开的嘴上还能看清楚獠牙上挂着的肉块,宋知恩想也不想连忙挡在了姐姐的身上。
就在宋知恩以为自己会被这只老狼撕碎的时候,就听见刀剑出鞘的声音,紧接着“噗通”一声,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宋知恩缓缓地睁开眼睛。
那只狼在地上动弹了两下,就再也不动了。
而站在一边的男人,则是冷静的将剑入鞘,再次牵起了缰绳。
就好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毛驴的腿还是软的,有点不受使唤,他也不急,只是沉默的将野狼拖走,转而回到这里,牵着缰绳继续前行。
动物也有着自己的敏锐直觉,知道危险已经解除了,这头毛驴逐渐恢复了正常。
宋知恩看着这个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的男人,内心忽然有了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甚至都忘记了他之前拿着自己姐弟当诱饵的事情。
接下来的他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样,喋喋不休的说着感谢的话,试图和这人唠会嗑,也能驱走自己内心的后怕。
对方没有一声回应,依然是板车“咕噜咕噜”行走的声音,和毛驴的脚步声,还有越来越少的虫鸣声。
只穿一件单衣的宋知恩冷的发抖,心里忽然生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这个人,能给阿姐拿来被子,能不能也帮他弄一件衣服穿。
然而事实上一直等到马车在田家湾村头停下,这人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不仅宋知恩的话没有回应,就连衣服什么的,也更是没有影儿的事。
缰绳被递回到宋知恩的手上,宋知恩再次对着这个木然又面瘫的男人道谢。
对方却全然不理会,而是将绵娘再次抱起来。
“被子我要拿走!”
“我阿姐……”
“我就只有这一床被子!”
“啊……”
宋知恩呆呆的望着对方,顺着对方的意思将被子拿下来,绵娘再次被放在了板车上,没有任何铺垫的板车让她趴的很不舒服,却也只是轻微的动了一下,动作幅度小到几乎引不起别人的注意。
江停看了一眼马车上的人,嘴角微微一动,却是什么都没说,将被子叠好,抱在怀中,转身离开了。
他的身影很快被黑夜淹没。
宋知恩良久,方才想起阿姐的情况不容乐观,连忙牵着毛驴,正准备回家,就看见有亮光正从村子里向这边移动着。
是村长带着人出来找他们姐弟俩了。
人走进了,看到熟悉的面孔,宋知恩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绵娘怎么了?”
村长手中的灯笼照在板车上的绵娘身上,被对方一动不动的样子吓了一跳,心里当时就是一沉,瞬间想起当初宋有福死的样子,和现在的绵娘简直是一模一样。
几乎是下意识的去试了一下绵娘的鼻息,确定人还是活着的,村长才松了一口气。
连忙换了一个经验丰富的老车把式牵过毛驴的缰绳,也顾不得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连忙将姐弟俩送回家。
自从绵娘跟着这些人走了之后,宋李氏就一直没有回屋,自始至终等在外面,浑身无力,拿不成个,可还是执意要等在外面。
要等着小儿子安然无恙的回来。
眼见着村里人出去找,没走多远,就又回来了,心知道十有八河蟹九是儿子回来了,连忙强打精神站了起来。
阿云娘担心她晕倒,一直站在她的身边扶着她 。
“你非要拦着不让大家去帮你接他们姐弟回来,要是里长他们去了,可能早就回来了!”
“回来?”
宋李氏摇头叹息:“嫂子,事情哪有那么容易,你是没看到,今天来的人凶神恶煞的样子,这事情,如何能善了,里长他们就算是去了,也不过是跟着受连累罢了,对方有权有势的,咱们斗不过啊!”
“那也不能让绵娘一个人就稀里糊涂的跟着去了啊,她一个年轻女娃子,又经过什么世面,万一被人欺负了……”
黑暗之中,宋李氏的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无奈,还有隐隐的嫌弃:“都已经那样了,还能欺负到哪里去。”
阿云娘愕然地看着她,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明白,一向柔和的宋李氏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尤其是对方还是自己亲生的女儿。
明明之前她们也像是疼爱两个儿子一样疼爱着这个女儿。就算是换亲,也是无奈之举。
绵娘被休之后,虽然宋李氏时长会将怨气发泄在女儿的身上,可阿云娘一直以为那不过是她一时气愤而已,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总应该真心惦记的。
宋李氏也意识到了不妥,连忙解释道:“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到底也曾经是一家人,我就想着不管是那豆腐娘子,还是那秀才,只要有一个念及曾经的一点情分,事情也就没有那么糟糕了。嫂子,我们家现在这样子,已经给大家伙儿添了很多的麻烦,怎么好意思再随便麻烦大家,牵连大家呢?”
阿云娘接受了这样的理由,可还是觉得怪怪的,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想了想还是劝道:“弟妹,凡事要想开,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些也不是绵娘的错,实在是那家人太狼心狗肺,你以后,不要在埋怨绵娘了,她的心里也不好受啊!”
还没等宋李氏回答,那群人就已经来到了近前。
宋李氏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里长身边的小儿子,连忙蹒跚着走过去,将小儿子搂在怀里,好一番询问,好一通心疼。
阿云娘看着自己空着的双手,心中微微无奈的叹息,连忙问了一句:“绵娘呢?”
众人让开,阿云娘才看到板车上躺着昏迷不醒的绵娘,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此时宋知恩也推开了母亲,指着车上的姐姐对宋李氏说道:“阿娘,阿姐为了救我,挨了好一通鞭子,还差点被那梅氏女削掉半边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