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娘勒停了驴车,看到他就想起了那把寒光凛凛,见血封喉的匕首。
宋知恩看到江停,双眼放光,干脆从车上跳了下来,径自走到他的身边,叫了一声:“先生!”
他不知道究竟该怎么称呼自己最敬重的一个人,先生对于他来说,就是最尊敬的称呼了。
小孩子两眼放光的望着自己,这让江停的心里有些不自在。
他轻轻的“嗯”了一声以作回应,就再也没有反应。
宋知恩挠挠帽子下面的头发,不禁有些失望,他想让这位先生也想姐姐那样,摸河蟹摸自己的头,这样就好像自己也拥有了能击杀群狼的好身手。
可是,这位先生,整个人都有点清清冷冷的,看起来极不好靠近。
绵娘知道江停所说不无道理,他和宋知孝见过几面,都是不怎么愉快的,持剑伤人,拐走梅氏女,又一直待在萧宗羡的身边。对与宋知孝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大写的“对家”。
若不是几次的救命之恩,绵娘猜测自己恐怕也不会信他。
她不禁也跟着苦恼:“需要什么信物吗?”
“光有信物恐怕还不够,他也许会怀疑是我绑架了你们一家人,会对你们不利。”
“那怎么办?”
绵娘愈加苦恼。
“写一封亲笔信吧,这小孩。”他的手指指着宋知恩,道:“不是会写字吗,你兄长也应该识得你的笔迹吧,写一封信就可以了。”
这一下,苦恼的人轮到了宋知恩:“给我阿哥送信,可是我光有笔纸,没有墨水啊。”
“我有。”
江停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拿出一方砚台和一块墨,还有水壶,砚台放在了车板上,当场就开始研起墨。
姐弟俩面面相觑,还是绵娘率先反应过来,连忙让弟弟拿出纸笔来。
只是担心弟弟会动手。
宋知恩听话,铺开纸,正要拿笔,江停又从怀里拿出一支笔来,却是一支新的,不像宋知恩用的那只都已经快秃了,上面还有正经标记,一看就不是绵娘在书铺里买来的便宜货。
宋知恩看了看递到自己面前的笔,咬了咬牙,像是接过什么圣物一样,将那只笔拿了过来,对绵娘说道:“阿姐放心,我不冷。”
怎么可能不冷,这天气,穿着棉袄还要打一下哆嗦,更不要说光着两只手写字了。
绵娘不由得看向磨墨的江停,这个人不颤不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冷,他手背皮肤清白,手指修长,绵娘却想起昨天他递匕首的时候自己看到的那个手心,厚厚的一层老茧,还有几处很深的伤疤,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伤的,倒像是过了许多年一样。
宋知恩硬是一笔不抖的写完了一封家书,只是用的时间长了一些。
没有提起宋有福去世的事情,小孩依照姐姐的吩咐,在心里特地说了这位江先生对自家有几次搭救之恩。
落款是小弟知恩敬上。
江停将信拿在手里,等上面的字迹风干,放进了早已经准备好的信封之中。
绵娘惶然:“江先生,其实你实在是不需要为了一封信特地跑西北一趟。”
宋知恩扭头看着她,唤了一声“阿姐!”
绵娘知道他心里着急是想知道阿哥的情况,她又何尝不想知道兄长的下落,可是却要让人家为了这事特地跑一趟西北,还要在偌大的军营之中找出阿哥来,这事实在是麻烦。
怎么好一味地麻烦人家。
欠下的人情已然还不清了,这人就算是和自家有再大的恩怨,也该就此罢休了。
“我不是特地为了这封信去的,我有事情要办。”
江停将信装好,看着绵娘眼底一闪而过的轻松,心中略感奇妙,也不知道这谎话怎么顺口就来了。
宋知恩将笔墨还给他,被他用手挡了回去,道:“这些东西我用不到,还要赶路,揣着也不方便,你留着用。”
“这怎么可以!”
姐弟俩同时说道。
绵娘看了看弟弟手中的东西,道:“这些也是要花钱买来的,江先生能帮着我们给阿哥带个信,已经是帮了大忙了,我们怎么好在一个劲的让你破费。”
“这就好笑了,破费,你以为这东西都是我特地买来的,还是说我一介武夫,怀里揣着笔墨要去考状元?”
绵娘正要再说,江停指了指宋知恩之前拿出来的已经快秃了的毛笔问道:“还是说你要让你弟弟一直用这个,不好用不说,在学堂里也被人看不起吧?”
他很少说这么多话,今天一天将半个月要说的话都说了,眼见着绵娘还要分辨,不由得有些心烦道:“你若是真的想要桥归桥,路归路,这封信你们收回去,我不给你们带了,这样一来,咱们谁也不欠谁的。”
绵娘无奈,只好作罢,拉着弟弟对他行礼,谢过他的恩情。
江停却让到一边,没有受这份礼,准备上马离开,却被绵娘叫住。
绵娘解下绑在腿上的护膝,叠在了一起,递到他的面前:“不情之请,都说西北苦寒,还望江先生将这副护膝捎给我的兄长,让他只身在外,一个人千万要小心留神,莫要再像以前那样实在耿直,反而害了自己。”
绵娘说着话鼻子又有些发酸,强忍着才没有真的哭出来。
江停接过护膝,上面还带着女娘身上的体温,男人的耳朵根不禁有些发热,连忙将护膝放在随身的包袱里,道:“有你念叨,你哥哥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他眼神飘忽,像是在看着绵娘,又像是在看别人。
绵娘连着叫了他两声,他才回过神来。
互相道了别,他翻身上马,却被宋知恩匆匆叫住。
半大小子性急得很,本来都已经上了车,想起重要的事情,又连忙喊姐姐停了下来,快跑过来,期间差点被树枝绊倒,一个踉跄好悬没趴下。
“江先生。”
他小声道:“您以后可以教我功夫吗?”
江停只看着他,不知道这又是哪一茬。
他人小,到是通透,见他眼神,就知道他是误会了,连忙解释道:“您放心,我学功夫不是想要打架逗狠,胡作非为,我只是想要保护我阿娘和姐姐,也省的那梅家人老是上门来欺负我们。”
“以后再说,还有,梅氏以后不会再欺负你们了。”
“为什么?”
绵娘隔的距离远,宋知恩的声音又低,她听不清两个再说什么,却也知道弟弟肯定是在给人家添麻烦,就想要过来劝阻,江停却看着她,微不可见的勾了一下唇角,没有回答宋知恩这番话,等绵娘走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
“你又麻烦人家什么事情了?”
绵娘拉住弟弟问道。
“没什么。”
宋知恩没打算告诉姐姐。
坐上车,神秘兮兮的问道:“阿姐,你知道那次我们在县城里回来,半夜遇到狼的时候,江先生是怎么杀死那些狼的吗?”
绵娘摇摇头,这件事弟弟倒是说过,不过也只是简单地说了一点,没说那么多的细节。
宋知恩立刻像是得了允许一样,连忙将当时的细节全部说清楚了。
小孩子的目光里满是艳羡,说起当时的情景竟是眉飞色舞,添油加醋的,字里行间都是对江停的钦佩。
绵娘听他说的实在夸张,拿着鞭子捅了捅他的腰,让他说话留点余地,又叮嘱他不要和别人说起这位江先生的事情来。
宋知恩不解。
绵娘只得解释道:“他在这半山腰等着咱们,没有进村子,就是不想被太多人看到。”
还有那身打扮,平常人就算是赶路也不会打扮成那样吧,他这样,倒更像是掩人耳目。
而且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和荣王府又是什么关系,绵娘怎么看都觉得他不像是一个门客侠士那么简单。
“嘴严一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重要的是别给他添麻烦。”
宋知恩一知半解,却还是点头道:“我虽然不是很明白,可我信阿姐的,阿姐不让我说,我肯定不说。”
绵娘点点头,摸了摸河蟹他头上的帽子。
“可这事要和阿娘说吗?”
宋知恩问道:“阿姐你的护膝送出去了,阿哥若是回了信,也不能瞒着阿娘吧。”
绵娘想了想道:“我看看吧,晚上回去就和阿娘说。这事不能再瞒着她了。”
之前顾骢的事情就是因为自己的一味隐瞒,才会酿成祸患,这一回,一定要和阿娘说了,让阿娘心里有个数。
“阿姐,江先生说梅氏不会再欺负咱们了,为什么啊?”宋知恩想起江停的那番话,越是想不明白,琢磨的就越深。
“梅氏?”
绵娘想了想道:“他们大概现在正是自顾不暇的时候,所以,没时间来找咱们的麻烦吧。”
这位江先生从县城来,又是荣王府的人,想必会对梅家的事情很关注,既然他这么说了,那梅氏女肯定是被郑家的五位娘子缠的分不开身吧。
绵娘心道,她却不知道,梅家不会来找他们麻烦,其实是另有内情。
梅家,正在焦头烂额的档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