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我?”绵娘吓到了一样,顿时挣脱了杏花的手,站到了一边,不敢置信又有些愤怒的看着杏花。却又不敢大声,生怕正屋的人听到。
话头打开了,杏花索性也就豁出去了,当即说道:“没错,就是你和他,憨子说了,只要是你有这个心思,他就立刻就去退了那门亲事,你孝期未满,他也不急,一切等你孝期满了再说。”
绵娘抿了几下嘴唇,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嫂子,你别和我玩笑。”
“玩笑,这怎么是玩笑,再说了,我们两个是什么关系,我能拿这种事和你玩笑吗?”
“不是玩笑吗?这就是玩笑,嫂子,我是什么人,是被休弃回娘家的人,还是被梅家休弃回来的,咱们别的不说,就说憨子,叫了我多少声嫂子,你觉得就冲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们两个,一个善良,一个忠厚,大家都知根知底的,要我说,就再也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
“我没想过那么多,我只想今后好好守着我阿娘和弟弟好好过日子,安安心心的等着我哥哥回来。”
“你守着他们过日子,那过日子是你上嘴皮一搭下嘴皮,说出来的那么容易吗?五年,绵娘,是五年,不是五天,你想想,要是有了憨子,他帮着你照顾这个家,你还用得着起五更爬半夜的这么辛苦吗?”
“辛苦,可就算是再辛苦,我也心甘情愿,这是我为人女,为人姊应该做的,苦点累点我都不怕。我对憨子也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嫂子,你跟他把话说清楚了,别让他去祸害人家姑娘。”
“这怎么就成了祸害别人了呢?”
“怎么不是祸害人,退亲,就是祸害别人!”
杏花:“……这怎么能说是祸害呢?”
“嫂子,你非要在我这里装傻是吗,当初是他点头,和人家女娘把亲事定下来的,现在眼看着就要成亲了,他要退亲,这不是祸害是什么?让人家女娘以后怎么见人?”
正屋里,宋李氏轻轻地合了一下眼皮,这两个人脾气秉性都差不多,她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不擅长打圆场,只能说道:“两个人都是好孩子,心里都惦记着绵娘。”
她隐隐觉得这话自己不该说,可这个时候已经晚了,说出去的话,又怎么能再收回来。
果然,阿云娘淡淡的嘲讽道:“是啊,一起长大的都知道惦记着绵娘,更别提我们这些自小将绵娘当成女儿看待的婶子大娘们。”
宋李氏无奈叹气,她真想一句话将阿云娘给怼回去,可每每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
还是不能说啊,打死也不能说。
梅家二婶的目光滴溜溜的在两个人之间打了个转,心里也就有了数。
开口道:“云娘说了,我们才知道,自从出事之后,嫂子你就对着孩子没有一个好脸子。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想要发泄,可是你也想想,这事是不是真的要怪在绵娘的头上?”
宋李氏欲言又止,心里的憋屈感更重,明明是绵娘的错,可偏偏真河蟹相她却不能说出来,还要听着这些人好心的劝导。
这让她有一种怒气不知道该向哪里发作的感觉。
只能叹气道:“我心里的苦,你们又如何知道?”
梅家二婶说道:“是啊,没了丈夫,儿子充军发配的人是你,这是你心里的苦,我们只能看着,揣测着,却不能细细体会。可话说回来了,绵娘心里的痛苦,你又可曾体会过?
拿她换亲的是你们做父母的,那个时候他梅翰林将来是生是死,你们都不知道,甚至都不能保证,会不会绵娘一过门,丈夫就咽了气。
妩娘嫁到你们家,是好是赖你们眼睛里看着,她脾气大,骄纵蛮横,你们一家人眼睛看着,可以互相体谅,互相诉苦,互相商量,她一个人再厉害,也厉害不过你们一家去,可是绵娘自己呢?她一个人,面对的是嘴甜心苦两面三刀的婆婆,酸气十足自视甚高的丈夫,同样的,她一个人就算是再厉害,也厉害不过那一家子去吧?别的我就不说,憨子相亲那天,她那个婆婆让她两条腿走着去镇上,给她男人买药,手上拿的钱,连多一碗水都买不了,一个来回几十里路,要不是后来家里去接她,那两条腿能走到黑天。
我先前也说了,咱这说话都没外人,有什么话就直说。
咱们三个都是女人,都是媳妇熬成婆过来的,谁年轻的时候没有受过婆婆的气,谁没有见到父母就想哭一鼻子的委屈?
你出门子了,对于娘家来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你是个外人,同样的,对于婆家来说,你是人家花着彩礼钱取回来的,你冠着人家的姓的时候,后面还要缀着你河蟹娘家的姓呢,同样的,你还是一个外人,更别提绵娘和妩娘两个人还是换亲的,咱们就别说高看一眼了,你觉得,就绵娘那个婆婆,会将绵娘当成平常人家的媳妇一样看待吗?
不会,人家才不会呢,你们家绵娘那是人家用亲生女儿,十里八村长得最俊的女儿换回来的,人家心里面觉得亏着呢,更别提人家还有个要科考,要当举人老爷的儿子,人家心里,你这闺女就不是过去当儿媳妇的,那是过去当奴才的,当长工的,每天起五更爬半夜,砍柴,担水,垒墙头,打青草,哪样活不要干,半年,两个人成亲都不到半年的时间,你看看,你那闺女瘦成了什么样?刚成亲的时候还是一朵花呢,现在瘦的跟小黑猴似的。
好吃的,她吃不上一口,活干的,比谁都多。
她为的是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人家的闺女也在伺候她的老娘。
妩娘跟人家跑了,她被休了,你们就将所有的原因都怪到她的身上,觉得是她没用,她丢了你们家的人了。
可你为什么不去怪自己的儿子没用,降不住妩娘的人,留不住妩娘的心呢?
她堂上接了休书,你们怪她,可你们有没有想过,要不是你们家大郎公堂之上心疼妩娘,怕她回来之后受责罚,先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的身上,那对母子又怎么会抓河蟹住错处,非要逼着绵娘接休书呢?”
梅家二婶越说越激动,眼见着眼眶都红了,泪水在眼睛里打转。
“她被休了,你问没问过她心里委屈不委屈,难受不难受?
她走出去为了挣那两个半子养家糊口被人戳着脊梁骨将唾沫都要吐到脸上的时候,你又没有问过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不懂事的小兄弟跑到妩娘那里去闹事,被人绑在柱子上要弄死,你明明知道那是她拿自己的半条命换回来的,你两个儿子你心疼,你死了丈夫你心酸,可你闺女呢?不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吗?当初不是你们要拿着她去给自己的儿子换媳妇的吗?事情都是你们做的,出了错都是绵娘的了?我今天倒是要问问,那是不是你亲闺女,你就真的觉得自己一点错都没有吗?”
她说到激动处,一个劲的拍着炕沿,倒真的硬了自己那句口直心快。
阿云娘被她说得眼泪再也忍不住。
宋李氏呆呆的看着窗外,似乎被她问住了,良久,才呢喃道:“你不知道,你们都不知道内情,这里面有内情啊,这里面有内情的,你们知道吗?”
“内情?什么样的内情?”阿云娘问道。
宋李氏看了一眼两个人,又住口不言了,只是泪水涟涟。
梅家二婶轻叹一口气,缓了一下眼中的泪水,说道:“内情,这内情,你不说,我们不知道,我们也不问,可你有没有想过,内情也好,外情也罢,这其实都是你给自己找的借口,真的要追根溯源,今天的一切种种,早就已经在换亲那天,就埋下了苦果的?”
宋李氏只是流泪不语。
梅家二婶擦了擦眼中的泪水,静静地看着她,阿云娘的手悄悄地搭上了宋李氏的肩膀,轻轻地拍着。
她们两个相处了这么多年,终究是亲厚的,就算是心中再看不惯宋李氏的所作所为,看到她如此痛苦,阿云娘还是要比梅家二婶心软许多。
梅家二婶想了想又说道:“其实就算是没有妩娘的事情,绵娘恐怕迟早也要被休回家的。”
她似乎觉得难以启齿,可还是低声道:“那潋香的事情,我不晓得你们听没听说过,他们两个,原来早就勾搭到了一起,梅翰林那个小子的心里,一直就都没有将绵娘当成媳妇看待过。”
她原来虽然说和秀才不亲,可是提起话来,还总是会叫一声“二郎”,那是长辈对自家小辈的称呼,现在却口口声声只提秀才的学名,半点亲近不见,甚至脸上全是厌恶。
阿云娘这一刻,对着她,心里的那丝防备,才算是彻底卸下。
宋李氏抬起头来,木木呆呆的,她像是意外,又像是了然,目光说不出的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