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君臣之别

阿云爹憨憨一笑,两个人进了屋。

宋李氏收回了眼睛和耳朵,转过身回了屋,拐杖点在地上,发出“笃笃笃”的声音,有长有短,像是宋李氏那颗纷乱的心。

晚上里长回来,两口子来到宋家,没有说自己打听的怎么样,只是告诉绵娘:“好好做豆腐,莫耍小心思,实在一点不一定能发家,可也不会被自作聪明砸了自己的招牌。”

他一向严厉,看不见笑容,说出来的话,却让宋李氏跟着一起放下心来。

生意的事情这就算是彻底定下来了。

将绵娘打发走,看着厢房的门关上,里长转身对宋李氏说道:“嫂子,赶明扯上三尺布,你给她做一身新衣服,她身上穿的太寒碜,进城都让人笑话。”

宽宽大大的袍子,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更像是罩了一条麻袋。

宋李氏紧张起来,忙问道:“怎么着,桃源居的人不满意?”

她自己也会算账,一开始的时候还想不明白,现在却也觉得这的确是比好生意,要是能过上好日子,谁也不想过苦日子,绵娘有句话还是说进了她的心坎里。

她想供小儿子读书,想要给大儿子攒钱再说一房媳妇,找一个比那妩娘要好上许多的。

里长媳妇掀着眼皮看了她一眼,心道:人啊,就怕有所求,有所求就有了软肋,也就容易被拿捏,不过也好,总比之前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要强一些,要不然,只有绵娘跟个长工似的,做牛做马的干活,真让人心里不平衡。

她又转头去看自己的丈夫,觉得果然还是他有办法,这不,一句话,就让宋李氏着了急,竟然比其他人多说多少都强。

里长话不多,点到为止:“人家开门做生意,人来人往自然都要体面些。”

宋李氏想到今天早晨来取豆腐的宝盛,虽然只是后厨的一个学徒,穿着竟然比里长还要体面些,看来的确是有讲究的。

她坐直了身子,有些不情愿的道:“好了,我晓得了,会给她做一套新衣服的。”

总要让人出去见人才行,再说了,每天看着绵娘穿着宋知孝的衣服在她眼前晃悠,宋李氏自己心里还不舒服呢。

原本正在安静写作业的宋知恩听到母亲的话,低着头龇着牙,嘿嘿一乐,心里替姐姐高兴。

京城,青果巷。

青果巷原本也是极繁荣的,这里住着曾经的江太傅一家,江太傅原本是礼部尚书,为人清正,学识渊博,声誉极好,在读书人中很有名望,后来官拜丞相,也是做出不少成绩来的,再后来先皇立了太子,就让他做了太子的老师,成了太子太傅,江家有几年是炙手可热的。

只是后来竟然被书童举报江太傅里通外敌,荣王亲自带人在江太傅的书房里翻出了和番邦来往的书信密函。

证据确凿,先皇震怒,一张圣旨,斩了江太傅全家。

江太傅一女一子,皆未成年,小儿子才七岁,也死在了那一场浩劫之中。

再后来,江府被查封,迅速衰败下来。

原来还有顽童时常在附近玩耍,只是后来传出闹鬼的传言,甚至还有人在黑天的时候看到祟祟黑影在院子里飘来飘去,一来二去,闹鬼的传言越演越烈,甚至就连白天,也能看到那鬼的身影在来回晃荡,再也没有人敢靠近,就连原本住在附近的人家,都嫌这里太过晦气,陆续搬走了。

江府彻底成了鬼宅,青果巷也成了鬼巷。

江停拎着人,从后院翻身进入。

左邻右舍不住人,这里黑天白夜都是特别安静。

只是这个宅院十分破落,整个宅院都已经被枯萎的野草盖住,原本的青石小径只能凭着记忆走过去,假山上的亭子塌了半边,亭子上的牌匾早已经不见了,两边亭柱上的对联早已经残缺不全,池塘里被冰雪封上,上面扔着几块青砖。

窗户上的绫纱早已经破烂不堪,随着风声一起唿扇唿扇的,就算是没有鬼影子,也觉得吓人。

粗壮的老树上乌鸦和猫头鹰交换着叫着。

一直昏迷的郑通好不容易醒了过来,又被眼前的景象给吓晕了过去。

江停却是不管,一路来到临近西北角的一个小院落里,远门轻轻一推,“吱呀”一声,就开了,江停进了院子,直奔正房。

依旧是破落不堪的门窗,屋上的瓦片被风吹得呼呼直响,配上乌鸦和猫头鹰的叫声,若是郑通此时还醒着,恐怕会被吓得魂都没了。

进到里屋,一张床也已经斑驳不堪,早已经失去了本来模样。

江停掀开床板,露出里面的地道。

他带着人钻进去,走了不过十几步,却是一个并不宽敞的密室,密室里不透风,比外面暖和许多,到是冻不死人,密室内有床铺也有被褥,只是十分简陋,不过是勉强能住人而已。

江停将人往床上一扔,拿着锁链锁住郑通的脚,另一头锁在墙边的石柱上,那锁链乃是精铁所筑,要是也是特殊,任是郑通生了三头六臂,也休想逃出去。

弄完这一切,郑通还是没醒,江停从怀里掏出两个冷硬的馒头和一壶水,放在床上,转身走了出去,床板回归原位。

屋子还是那么破,完全看不出这里藏了人。

走出了西北角,来至宅子里最大的院落,那本是江太傅夫妇所住的院子,江夫人疼小儿子,六七岁了,还睡在爹娘的院子里,比他姐姐到是多受许多宠爱,好在江家大姑娘也不是那种拈酸吃醋的小性,对于这个弟弟,她比别人疼得还厉害,只是江家小郎生得不够漂亮玉雪,常常被亲姐嫌弃,长得太丑。

平心而论,江家小郎生得不丑,尤其是一双眼睛,黑如点漆,先皇曾经就不止一次夸赞,说这双眼睛里藏着智慧,收着锐利。

后来的顾老侯爷时常念叨这大概是先皇实在是找不到江家小郎身上还有什么可夸赞的了,才不得不说的。

那双眼睛里若是真的藏着智慧,收着锋利,又怎么会生就短命,七岁的孩童,就那样被当众斩首,恐怕连斩首是什么都没弄明白呢。

幼童无辜,可谁也不能说幼童当真无辜,备受器重的朝廷重臣,竟然勾结外敌,那这个家里,就没有谁是无辜的。

只是先皇仁慈,没有将江丞相的罪过公之于众,也是怕引起百姓恐慌,可就算是这样,这消息还是瞒不住的,昔日的风光不再,曾经受到多少爱戴,死后的江丞相就承受了多少辱骂。

江停在门口伫立良久,忽然跪下,对着正房“咣咣咣”磕了三声响头,轻声道:“爹,娘,姐姐,我寻到可共度一生的女子,她出身微薄,家境贫寒,可是心地纯善,灵秀慧智,不会辱了江家门庭,我想要与她共度一生,还望你们许可!”

“咣咣咣”又是三个响头磕在地上,江停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扇动的房门,终于离开了院子。

棒子敲了三声,江停出了江府,站在青果巷口,看着京城内灯光最明亮处,眉眼一敛,提起一口气,上房上树,飞檐走壁,向着皇宫奔去。

进了皇宫,没见着人,只有几个石子飞来飞去的,算是对久违的兄弟打个招呼。

一路奔至紫宸宫。

已经三更天,当今天子还在批复奏章。

他从房梁上一跃而下,身上还带着风尘仆仆的寒气。

伺候的内侍正想喊“救驾”,却已经被主子制止,书案后面的明黄色身影放下手中的毛笔,看着江停,缓缓露出一个笑容:“你还知道回来啊?”

带着亲昵的口吻,是这位圣上面对这个人的时候独有的。

内侍也看清楚了来人,获得主子许可,移步到门外守着。

江停跪拜,自由秉承家教,君臣有别的观念早已经根植在骨子里,天子对他亲近,那也只是天子的事情,与他无关。

“你就好这虚礼,这里只有你和朕两个人,又是何必。”

江停不说话,这件事已经不需要解释了,多少年了,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又是这样冷冰冰的,你说你回来做什么?”

天子的语气里带着恼怒,实在是厌恶极了他这样的一副面孔,拿起笔来继续批奏章。

还不忘抬手让人站起来,只因为知道他的脾气,若是自己不叫起,他是真的能一直跪下去。

江停起来了,立在一边,不言不语,和身后的柱子无异。

天子心不在焉,一本奏折看了许久,还没看完,索性扔下,目光落在站着的人的脸上,心中忽然生出了好奇:“你说说,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你多说两句话?是不是一直都不会有这样的人?”

当然不是,是有那么个人,让他见了,总忍不住多解释两句,叮嘱两句,安抚两句的。

有时候两句话太少,一次见面,可能说了一个月才会说的话,以至于见到别人之后,更加没了说话的欲望。

“算了算了,朕问这个也是多余,你还是说说你这次出去的结果吧?段不严那,还有荣王府的那点糟心事!”